《十斛金》by瓜子和茶

发布时间:2025-07-08 18:48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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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有了那枚印鉴,姜蝉就有权管理姜家名下所有的产业,相当于姜家的掌舵人,即便姜如玉想要从铺子里支钱,也要经过女儿的同意。

姜如玉没想太多,往日里她也不管生意上的事,全权交给了钱掌柜,她只管年底拿钱,听听报账。

于她而言,这枚印鉴在她手里也就是个象征,既然女儿想要,万没有不给的道理。

“你这孩子,是不是怕我变卖姜家铺子?给你个定心丸,我不卖!眼下麻烦事一桩桩一件件,搅得我心里头乱糟糟的,便是他们再催,也等等再说吧。”

姜蝉把手往前伸了神,“您还是给我的好,没我时时刻刻提醒着,保不齐您又被赵家人哄了去。”

“反正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拿去。”姜如玉取了印鉴往女儿掌心一放,“有钱也别乱花,动用大宗银子你还是要和我、和钱掌柜说一声。”

母亲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劝!姜蝉心中大定,笑容中不由带了几分顽皮,“多少才算大宗?”

姜如玉认真想了想,答道:“十万两银子以上。”

“十万两?”姜蝉惊呼一声,她知道自家有钱,却不知道如此有钱。

姜如玉脸上也露出几分罕见的骄傲,“每月光账面上的流水就有三十万两,各商铺的库存还没算进去,还有存在钱庄里的银子,铺面的地契,田庄等,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值百十来万两。”

听母亲一讲,姜蝉忽然觉得她和卫尧臣弄的蓝印花布生意,和姜家生意比起来就是毛毛雨!

“娘,赵老爷知道咱家的底子吗?”

“差不多吧,那年他来真定,看见街上都是咱家的铺子,就好奇问了一句,我大概齐和他说了说。”姜如玉双眸光彩淡了,苦笑道,“我当时……唉,就是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乘。”

母亲肯定是一眼相中了赵华,生怕人家嫌弃商户的身份,才用嫁妆抬高自己的身价。

殊不知,赵华就是奔着她的银子来的!

姜蝉心下一动,脑子冒出个猜想:“当初是谁给你们说和的?”

姜如玉答道:“刘县丞的夫人,她和赵老夫人是远亲,两家时常走动。若不是她保媒,我也许还不会和你继父见面。”

太奇怪,赵华原配十年前就死了,母亲也守了十三年的寡,而刘县丞一家是真定本地人,若有心做媒,前几年干什么去了,为何偏偏是今年?

之前母亲也说过,赵家不像缺钱的样子,如果是真的,那赵家拿她家银子干什么去了?

一百多万两呢!

上辈子赵华得了这笔银子没多久,就升了户部尚书,难不成这事和朝堂有关?

姜蝉缓缓吁出口气,用力攥紧印鉴,她不能再做瞎子聋子了,须得想办法和官场上的人搭上线。

她便命金绣悄悄打听陆铎的住处,还有家里的情况。

这不是什么难打听的秘密,转天就有了信儿,“郑大人住猫耳胡同,家里就他一个人。”

“猫耳胡同?”姜蝉一惊,又问,“跟四平胡同隔条街的那个猫耳胡同?”

金绣点点头,纳闷道:“有什么不对吗?”

昌平县主就住四平胡同!

姜蝉脑中突然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上次赴宴,她偶遇卫尧臣的地方就在猫耳胡同附近,这么一想,难道卫尧臣就是那个“故人之子”?

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卫尧臣真与陆铎有交情,有陆铎作保,在京城随便哪个衙门找个差事不行,何必在她家做个小马奴?

姜蝉思忖道:“准备一份厚礼,捡着值钱又不显眼的东西送,比如古董字画、南珠玉器什么的,悄悄给他送去,问他方不方便,我想登门道谢。”

结果东西陆铎倒是收下了,却说年节这几天要在宫里当差,不得空。

金绣不免有些忿忿,姜蝉笑道:“收东西就相当于安咱们的心,行了,咱们也该收拾收拾过个好年喽。”

二十九那天,赵家来人请了她回去,她连门都没让进。

晚间袁嬷嬷也来了,下厨做了她最爱吃的菊花茄子和芙蓉鸡片,笑眯眯坐在旁边看着她吃,一句也没提让她回赵家。

姜蝉大为惊奇:“我娘终于清醒了?”

袁嬷嬷不由失笑:“别提了,前天刚回去,屋里还没收拾利索呢,霜霜小姐就扶着老夫人颤巍巍过来,俩人坐下就哭,一个哭儿子,一个哭爹,呜呜咽咽小半个时辰才消停。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

姜蝉急忙道:“她们是不是让母亲掏银子捞人?”

袁嬷嬷撇撇嘴,“开口就要两万两银子,真当姜家是冤大头了!”

“母亲给了没有?”

“谁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银?如今夫人动不了铺子里的银子,私库钥匙偏偏又在小姐这里,她不好意思问您要,只能先搪塞着。”

袁嬷嬷忽而笑了声,“夫人手里就五百两银子,本想先拿给她们应急,让我给劝住了。几个孩子的压岁钱要不要给?下人的赏钱要不要发?还有迎来送往的人情,银子送出去容易,这年也甭过了。”

姜蝉轻轻吁口气,翘起嘴角讥讽一笑:“发生这么大的事,赵家还以为说两句巧话就能让咱们乖乖掏银子,明儿个就是三十,我就不信他们能让赵老爷在大牢里过年。这回,非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疼!”

姜蝉猜对了,赵老夫人一琢磨不行啊,姜如玉拖得起,她儿子拖不起啊!

一咬牙一跺脚,老夫人做主,用三百亩良田作保,从当铺借了五千两银子,再加上老夫人的私房钱,好歹凑够一万两。终于把赵大老爷接回来。

或许王御史之前到处宣讲的“有人阻碍查案”余波未消,或许陆铎不满被人强摁头,亦或许钱送得晚了些,这事不知怎的传到御前,当然是当笑话讲的。

皇帝呵呵笑了几声,道:“想来是赵卿家忙于公事,无暇顾家,所以后宅不宁。给他放个大假,好好歇段时日。”

明白人都知道,这是让赵华闭门思过的意思。

于是赵家这个年过得那个惨淡,一墙之隔的姜蝉愣是没听见隔壁一声炮响!

初二扯天扯地刮了一夜大风,未等天明下起雪,这一下,就接连两日,直到初四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片才转成了细细的雪粒子。

姜蝉披上大红羽纱斗篷,捧着小手炉去园子里看雪,兴致勃勃地说买些太湖石来堆个假山,那边建个八角亭,旁边挖个池塘,岸边种一片桃林,水映花,花照水。

正在兴头上,小秀过来找她:“小姐,钱掌柜来了,人在小花厅候着。”

姜蝉暗自吃了一惊,这个时间到,估计初一初二就往京城赶,如此着急,难道真定发生急事了?

顿时没了赏雪的心情,她扶着金绣的胳膊就急匆匆地往回走,刚出月洞门,便见远远有个男子走来。

雪已住,阳光从云层后面照下来,带着冰挂的柳树好似万千梨花绽放,在风中轻轻摇曳。

卫尧臣立在树下,笑容带着孩子般的顽皮,眼睛比闪着银光的冰花还要亮。

“你……”姜蝉鼻子酸酸的,突然很想哭。

“有没有吓一跳?”卫尧臣笑声郎朗的,“魏县的事总算敢在年前办妥啦,我兴奋得根本坐不住,也想早点让你高兴高兴,干脆骑上马就来了!”

姜蝉也笑:“果然你一来就有好事……外面冷,咱们进屋说!”

小花厅燃了四个炭盆,进去便是一股热浪,融融如春,和外面冰天雪地端得是两个世界。

钱掌柜也在,穿着一身玄色皮袄,满面红光,见了姜蝉便起身笑道:“小东家,魏县大小十八家染坊,都和姜家签了书契,蓝印花布只供姜家,不许卖别家。”

姜蝉讶然道:“给咱们开的条件肯定很苛刻吧?”

“还好。”卫尧臣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擦擦嘴角说,“我给他们去年市面价格的保底价,无论今年价钱涨了还是跌了,都按保底价收购。而且他们染多少我要多少,你想想他们能不动心?”

钱掌柜怕小东家不明白生意场上的事,温声解释说:“染坊怕染多了卖不出去,都是布铺订多少,他们染多少。现在不愁卖了,染得越多,他们挣得越多。”

姜蝉还是担心:“如果咱们也卖不出去怎么办?我虽不太懂做生意,可也知道咱们这行讲究快进快出,缩短存货周期,一旦卖不动,咱们的银子就压进去了。”

卫尧臣接过来说:“不会的,东家相信我。咱们今天就去找铺子,明天开张!”

“会不会太急了,咱们又没有现货。”

“小东家放心,来之前我们让两个外庄掌柜去魏县盯着收货。”钱掌柜笑眯眯地说,“一听有钱赚,那些染坊初一就开工了,我估摸着初八肯定能到一批。”

姜蝉有点哭笑不得:“没货怎么开张?”

卫尧臣眼中晶光一闪,“就是没货才开张,东家您就瞧好吧!”

“正好咱们一个同乡不打算在京城干了,他铺子在西市大街……”钱掌柜看看他俩,本来都站起来了,想了想又坐下,“连着赶路,我这老胳膊老腿受不了了。”

卫尧臣忙道:“钱叔先前已经谈得差不多,我和东家去就行,就是没有姜家印鉴,只能先口头约定。”

姜蝉不禁一乐,“不用,我娘把印鉴给我了,钱掌柜,您得把‘小’字去掉喽。”

钱掌柜明显吃惊不小,沉吟道:“这一路上我们听到许多传言,小东家,我想见见东家,就现在,您能给安排下吗?”

钱掌柜还在笑,脸上的皱纹却像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前世在赵家很长一段时间里,姜蝉都是看人眼色过日子,对别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钱掌柜眼中的担忧虽一闪而过,还是给她捕捉到了。

姜蝉并不以为钱掌柜在担忧她!

他方才一直笑眯眯的,得知印鉴在自己手里,脸色才有了变化。上京之前的那次谈话,他的态度也很有意思,不赞成母亲变卖产业,更不赞成自己取代母亲当大东家。

自家生意都是钱掌柜一手打理,莫非他另有打算?

还是……

印象中钱掌柜一直是单着的,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听说他和谁相好过!

她突然想起,母亲捧着他离去时留下的信,眼中含泪又怅然若失的模样。

姜蝉觉得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小东家?”钱掌柜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笑,笑得他头皮发麻,心里发慌,暗道是不是自己太莽撞了。东家已为赵家妇,上有婆母,下有子女,里里外外层层规矩,到底比不得在真定自由。

钱掌柜咳了声,道:“若是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且坐这里等一会儿。”姜蝉立时让小秀去请母亲,“就说我有急事找她商量,别提钱掌柜。”

她自己没有留下听听的打算,转身就和卫尧臣出去了。

如今她单独住着,凡事自己说了算,出门十分便利,刚到门口,马车就已经候着了。

姜蝉踩着马凳上了车,却见卫尧臣拿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兴致勃勃地坐在前头的车辕上。

金绣一边把茶水温在红泥小火炉上,一边说:“你好歹也算个外庄掌柜,让人看见你赶马车,岂不是很没面子?”

卫尧臣回头一笑,眼睛落在姜蝉身上,“我原本就是东家的马奴,别说赶一次,只要东家不嫌弃,给东家赶一辈子车也没二话。”

他的语气半是顽笑,半是认真,姜蝉不知怎的手一颤,几滴茶水洒在手指上,烫得心尖发热,稀里糊涂回望他一眼,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

金绣还在大大咧咧地笑:“我才不信,放着大掌柜不当,当小马奴?我看你就是瞎奉承。”

卫尧臣哈哈大笑,“有纸笔没有?我写下来,某年某月某日,卫小九有言,愿为东家赶一辈子马车。”

金绣起哄,也不听姜蝉劝阻,翻出纸笔递给卫尧臣。

卫尧臣也真不含糊,刷刷几笔写好,姜蝉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先笑了,“你这字……得空练练。”

金绣凑过来看,噗嗤笑出了声,“歪歪扭扭,哆哆嗦嗦,简直像虫子爬!往后卫掌柜的签契书、写账本,这字可见不了人。”

“我听东家的。”卫尧臣轻轻甩了下鞭子,“好好念书,好好练字,东家随时抽查我!”

车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丁当声,很快就到了西市大街。

这个地段店铺林立,虽不如估衣街那种专门卖布、卖衣裳的地方有名,但在京城来讲,也是很不错的繁华地段。

铺面很新,上下两层,一楼是宽敞明亮的店面,二楼设有隔间,专为接待贵客、商谈生意所用。

姜蝉四处看了看,很满意,又好奇,同等铺子至少也要两千两,这间只要一千五百两,就算是看在同乡的情谊上便宜些,也断没有让出五百两的道理。

卫尧臣轻声解释说:“他们东家在山东历城任职,听说牵扯进亏空案了,他们急着变卖家产填库银窟窿。我都觉得买贵了,这时候应该狠杀他一笔,但是钱掌柜不同意——万一他们家又起来了呢?”

姜蝉忙道:“钱掌柜说的是老成之言,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好,还是谨慎些为妙。”

卫尧臣耸耸肩,未置可否。

很快签好了转让契书,姜蝉有意给母亲和钱掌柜留更多的时间,也不着急回去,独自坐在二楼喝茶看街景。

不多时卫尧臣上来,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刚才人多,没好意思拿给你,放炉子上烤烤,虽不如刚出炉的香,也能将就吃吃。”

是缸炉烧饼!

姜蝉讶然看着,悄悄红了脸,“那封信,你看了啊……”

随即更觉脸上发烫,自然是看了,否则哪儿来的烧饼?

卫尧臣没有笑,他认真地说:“你不会无缘无故给我写那些话,肯定是遇上不开心的事了,才想开心的事安慰自己,对不对?”

姜蝉知道瞒不过他,慢慢把这些天赵家的所有所为说了一遍,末了故作轻松,“我毫发无损,赵家却伤筋动骨,听说把地都当了,我正想着要不要收了赵家的地,气死他们!”

卫尧臣轻轻咬着牙,低着头,没有做声。

姜蝉本想问问那个“故人之子”是不是他,看他这样子,以为他不愿掺和自己和赵家的破事,忙转了话题,谈论起不痛不痒的花花草草之事。

她温声细语说着,卫尧臣静静听着,偶尔附和说一句,不知不觉已是过午时分。

外面又飘起雪来,一阵寒风穿窗而过,袭得姜蝉打了个冷噤。

卫尧臣忙起身关窗,忽胳膊一顿,匆忙就往楼下跑,“有人晕倒了,我去看看。”

姜蝉隔窗望去,昏倒的是个老妇人,好巧不巧,正好倒在她家铺子门口。这大冷的天,千万别闹出人命!她紧跟着也跑下楼。

“过来搭把手,还愣着干什么?”卫尧臣大声喝令几个伙计,“抬啊!”

姜蝉叫了声金绣,“别抻着脖子看热闹,去车里拿厚褥子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老人抬进屋,姜蝉小心给她喂了水,拢上火盆,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折腾了好一阵,老人家才悠悠醒转。

那老妇一身靛青袄裙,裙角一圈深蓝绲边,脚上的棉鞋已经湿透,应是在雪地里走了好久。

衣着简朴,但很干净,也没有补丁,应是一般的市井人家。

她怀里抱着匹织布,晕过去的时候也没撒手。

姜蝉端来一碗姜汤,温声道:“过会儿郎中就到,老人家先喝完姜汤暖暖身子。”

那老妇挣扎起身,“不用了,我就是走累了一时气力不支,多谢几位,我没什么好报答的,这布值个十来吊钱,算作谢礼吧。”

卫尧臣笑道:“老人家也忒小看人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老妇却固执得很,把布往旁边一放,下地就想走,不料脚一沾地,人就摇摇晃晃地差点跌倒。

姜蝉赶紧扶住她,“您家在哪儿,我们送您回去。”

老妇本想说:不必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但是一起身就感到腿脚发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她也怕路上有个好歹,那句硬撑面子的话就没说出来,道:“一条胡同最尽头的那家,有劳姑娘。”

姜蝉让金绣扶老妇人上马车,吩咐她不必陪着了,先回家报信,让母亲多等等。

卫尧臣抱起那匹布准备一并送回去,然手指摸到布,又改变主意了,悄悄与姜蝉说:“你瞧瞧这布,我摸着不像普通的细棉布。”

姜蝉虽不懂织染,但见过的好东西多,就着卫尧臣的手细细看了一阵,又把布拖出来一块,顺着纹路一路摸上去,讶然道:“松江三梭布?”

三梭布用上好的棉花制成,光洁细密,又软又轻,在月下瞧时,水银泻地,流光似瀑,是上用的贡品,市面上不多见。

卫尧臣眼神一亮,低声和姜蝉耳语几句。

问清楚一条胡同在哪里,依旧是卫尧臣赶车,车厢里,姜蝉把布放到老妇旁边,问道:“老人家,外面冰天雪地的,一般没人出来,您是去走亲戚吗?”

“我姓黎,姑娘叫我黎婆婆就好。”老妇答道,“我不走亲戚,出来卖布。”

姜蝉吓了一跳,“卖布?没几家布铺开门,就是有,这日子也不对,早十来天就好了,大年下的,谁会买白布?”

黎婆婆不满意了:“我这布不染也穿得,又软和又光亮,做中衣,做小衣,做孩童的衣服都使得!我敢说,除了我们,别人织不出这布来!”

“您自己织的?”姜蝉真是惊讶了,不自觉转头看了一眼卫尧臣的方向,然而车帘阻挡了她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黎婆婆道:“是啊,我和儿媳足足织了半个多月,唉,本想补贴家用,谁知道走了这半日,也没寻到一家开门的店铺。”

姜蝉一拍手笑道:“这可巧了,我家就是开布铺的,婆婆以后织布,只管把布卖给我,十几吊少了,我绝对给您个好价钱。”

黎婆婆却没一口答应,沉吟问道:“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这人还挺有意思,卖布还要先打听买家是谁。姜蝉有点好笑,大大方方道:“我姓姜。”

“姜?商户……”黎婆婆上下打量她一眼,“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盗贼案,是不是你家?”

姜蝉怔楞了下,“是我,怎么了?”

黎婆婆立刻摇头:“那我不能把布卖给你。”

“为什么?”姜蝉脸涨得通红。

马车猛然一停,帘外响起卫尧臣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黎婆子,你家到了。”

黎婆婆扶着车壁,颤巍巍往外挪。姜蝉心肠一软,还是帮扶着她慢慢下了车。

“母亲?”一位穿着七品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立在一扇黑漆木门前,满脸惊愕,一手拎着篮子,一手向前伸着,正要推门的样子。

薛峰?!

姜蝉脑子轰地一响,一股酸热冲上鼻腔,几乎坠下泪来。

那个严峻刚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姜氏死因存疑,姜家巨额财产下落不明,赵家起火原因尚未查出,此女突经丧母之痛,一时言语过激情有可原,算不得忤逆大罪,着发回重审!”

上辈子,唯一对赵家提出质疑的人。

说来也怪,案子打回去不久,赵家就主动撤诉,她被释放出狱,随即被赵家暗下黑手,死在了街头。

姜蝉眼角余光瞥见忙连忙外的谢氏,有了主意,因笑道:“老人家所虑极是,是我想的不周全,我原是救人的,这倒成了给您添麻烦了。”

大概是姜蝉的话十分真诚,又赔着小心,黎婆婆紧绷的脸微微松了松,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你再把那匹布收下,老婆子能睡个安心觉了。”

略坐了片刻,闲聊几句家常,二人便告辞了。

姜蝉感慨道:“怪不得她们布织得那样好,黎婆婆是松江人,用她的话说,会走路就会上织机,谢夫人是琼州黎族人,也有一手织布的绝活!”

卫尧臣一下一下敲着马鞭,“可惜黎婆婆太顽固,不肯卖布,更不肯教织补技法。市面上松江布能卖到七八十两银子一匹,上用的一百两不止,唉,多好的发财机会。”

“那要用最好的棉花才能卖上价。”姜蝉笑道,“广东、江浙一带棉花种的多,咱们这里也有,可少,品质也不如那边的好。不过……”

她挑起车帘,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注意到谢夫人没有,我觉得可以结交她试试看。”

淡淡的馨香从身后飘来,卫尧臣眼神一滞,随之啪一声,手中的马鞭落在膝头。

他若无其事捡起马鞭,道:“放下车帘,小心冷风吹得你头疼。”

姜蝉笑道:“燃着小炉呢,一点也不了呢个。”话虽如此,还是放下车帘。

卫尧臣吁口气,道:“你不能出面,金绣总跟着你出入,认识她的人也不少。我看就让小秀去,那丫头机灵,嘴巧手也巧,准讨谢夫人喜欢。”

两人商量了一路,先回铺子看着伙计们拉条幅,沿街贴上开业告示,回到家时,已是暮色时分。

姜如玉正和袁嬷嬷说话,见她进门就指着她笑:“你这孩子,直接说老钱找我就好呀,说什么你有急事,害得我好一阵担心。”

姜蝉顺势倚在母亲肩上,笑嘻嘻说:“这不是怕赵家拦着不让见么!”

袁嬷嬷道:“老夫人老爷正忙着四处走动拉关系,可没空管夫人的事。”

“有没有朝母亲要银子?”姜蝉霍地支棱起来了。

姜如玉明显不想提这个话题,含糊几句过去,说起女儿开铺子的事,她只当女儿闷得慌,开个铺子随便玩玩。

因笑道:“几千两银子而已,干得好,赚个脂粉钱高兴,做不好,咱家也赔得起。”

姜蝉哭笑不得,“如果我干好了,以后姜家生意我来管如何?”

“那可不行。”姜如玉连连摇头,“就算钱掌柜答应,我也不能答应。蝉儿,今年必须定下你的亲事,你好好在家给我绣嫁妆。”

姜蝉自动忽略“亲事”二字,一下子抓住母亲话里的关键字眼,“答应?钱掌柜要把姜家生意给我打理?”

姜如玉那双眼透出愤然,“这个老钱,劝我给你招赘,我当即就否了。他又让我给姜家选个嗣子,说什么咱娘俩就有娘家撑腰,我更不能答应。结果他说这样下去,姜家的财产迟早被人骗光了,气得我和他大吵一架。”

姜蝉呆了一瞬,竟不知说什么好。

“老钱也是担心夫人,他当学徒那会儿就跟着老太爷,转眼都快三十年了,老太爷走之前也叮嘱您多听他的意见。”袁嬷嬷安慰道,“赵家总想从您手里拿钱,不能怪老钱多想。”

姜如玉瞅瞅女儿,无奈道:“我也要有银子给他们啊!现在可好,老钱说了,以后账本直接送到蝉儿这里来。”

姜蝉忍不住笑道:“缺谁的也缺不了您的,您只管打发袁嬷嬷过来。”

当然,如果是给赵家用的,自当另说。

母女二人用过饭,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姜蝉本想留母亲过夜。可姜如玉说,若她不回,老夫人肯定不停派人来请,还是算了,免得麻烦。

姜蝉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翌日,西市大街的姜家铺子已经焕然一新,新招牌上“昌盛布铺”四个金字熠熠生辉,门市旁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城隍庙蓝印花布,不涨价”。

昨日小伙计和雇工们早满城贴好了开业告示,一听说来了蓝印花布,还不涨价,人们憋得半个多月的劲头瞬间爆发,太阳刚升上树梢,门板还没拆呢,门口已挤满了买布的人。

卫尧臣立在店前台阶上应酬生意,高声喊道:“别挤别挤,我卫小九保证大伙都能买上,大家排好队,我这第一天开张,刚盘的铺子,别把门给我挤坏喽。”

人群一阵笑声,有人问:“卫掌柜,今天还一人一匹吗?”

“不限量,您要多少我有多少,四十文一尺,买一丈送一尺。伙计们,发号!”

卫尧臣一挥手,两个小伙计拿着厚厚一叠纸,统一印着“买家、花色、数量、住处”等字样,逐个发给排队的人。

人们呆呆看着手里的字条,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咣当几声,门板卸下,店内景象一览无余。

除了柜台上摆的八种布样,里面空空如也!

人群一片哗然,货都没有,你卖啥?耍人玩呢?

卫尧臣双手往下一压,示意人们安静,“各位,这回不限量,但是要预订,看见您手里的单子没有?店里备有笔墨,识字的,您自己写,不识字的,记号花色标号,我家伙计给您写。您交一成的定金,三天之内,必定给您送家去!”

“送家去?真的假的啊,还有这么好的事,加钱不?”

“不加,一匹布就管送!但咱提前说好,只限京城,您要让我送一百匹去辽东,咱可不干。”

“那一张单子两个住址管送吗?”

“管!”卫尧臣朗声笑道,“别说两个,十个也给送。大婶子,排半天队不容易,干脆多买几匹,娘家婆家咱们都给您送到。”

人群已经按捺不住了,举着手里的单子要进店。

卫尧臣闪身让开,“开张大吉!”

里面的伙计们也高声唱道:“开张大吉!”

二楼的窗子悄然关上。

生意这样好,金绣乐得眉飞色舞的,又不明白:“小姐,这个卫小九鬼主意真多,还预订?要是客人们等不及不买了怎么办?”

姜蝉也是头一回见,想了想说:“能等到现在买布的,大概都是等得及的,不在乎晚三两天。”

“不止如此。”卫尧臣一挑门帘进来,先四处找水喝。

姜蝉手边的茶没动,摸摸温度正好,往他那边一推,“还有什么好处?”

卫尧臣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习惯性用手背去抹嘴,然到了嘴边又停住了,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姜蝉扔给他一方帕子,“快说,别吊胃口。”

卫尧臣将帕子叠成整齐的四方块,拿在手里没舍得用,“预订要付定金。”

姜蝉纳闷道:“我知道啊,咱们要货也是要先付定金,这有什么特别?”

“不用咱们掏银子付定金了。”卫尧臣轻飘飘说。

姜蝉还是不明白。

门“砰”一声开了,钱掌柜满头大汗跑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同样满头大汗的男人。

“小九,魏县前天就停工了,说是奉你的指令,到底怎么回事?”钱掌柜语气十分严厉,“时间一到,我们拿什么交货?”

孙贤道:“老朽十四岁随父兄走南闯北干买卖,三十岁就被推举为京城织染行的会长,这双眼睛从没看走眼过。卫掌柜,任你这般发展,不出两年,别说京城的蓝印花布,就是棉布,花布,你都有可能包圆。”

卫尧臣呵呵笑着:“哪个生意人不想买卖越干越大?孙会长,京城所有的坯布不也是你家把持着?”

孙贤脸色微沉,随即倒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说:“同行要互相帮衬,拧成一股绳,听老朽一句,要么把价钱抬上去,要么让出一部分魏县染坊,如何?”

卫尧臣不接,道:“话不能这样说,你们的布卖不动,咱就好好找原因,凭什么你们挣不到钱,就要我赔本?”

孙贤收回手,慢慢饮了那杯酒,“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你难道要和我们织染行作对?干买卖的第一条,就是‘守规矩’!年轻人,不要把路走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