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全绳 |周涛逝世周年祭

发布时间:2025-07-29 22:02  浏览量:1

文/屈全绳

周涛先生

77岁的周涛,连声招呼都没打,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他72岁那年我们有约,80岁还要见面呢!起初我只当噩耗是讹传,直到消息坐实——这大概就是命吧!

2019年5月,我与周涛在杭州空军疗养院不期而遇。那次他由弟弟陪着,快20年未见,他乡逢故知的热络劲儿,怕是旁人见了都要吃惊。

因着彼此知根知底,我们深谈过两回。一回在西湖边客栈外的廊桥上,一回在疗养院的草坪上。正是这两次长谈,让我知晓了他心底的两个秘密:一是决意不再写长篇散文,二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西行记》已脱稿。

我对他放弃散文创作颇感遗憾,对写小说一事却没置可否,只说“出水再看两腿泥”,不褒不贬,留了几分余地。

闲聊时我还劝他:“你是学维吾尔语的作家,既然文学界有人刁难你,你何不写点维吾尔题材的作品,看谁还能与你掰手腕?”

他却叹道:“吃了少年轻狂的亏啊!维语不难学,可维吾尔文化哪是轻易能钻进去的?说到底,咱们在新疆待了几十年,离这方水土的根,还是太远了。”

当然,这两次深谈,周涛少不了对人对事的犀利评说,尽着性子释放胸中的郁闷与无奈……

从杭州回成都后,我仍想劝他在散文领域深耕,特意发了条微信给他。周涛嘴上说“大东西(散文)写不动了”,心里却分明憋着股劲,想在长篇小说的高地站稳脚跟。

我们在杭州曾约定,彼此到80岁时,分别在成都和乌鲁木齐再聚。他还特意发来一段视频:一位95岁的汉族老弟,在孙女搀扶下探望97岁的汉族老兄,三人说的都是地道的新疆汉话,听着格外亲切。视频后他留了句:“盼着咱们将来也能这样。”

可天妒英才,周涛说走就走了。他离世一年多,我始终没写只言片语悼念。不是不想写,是写不出来。若他真有在天之灵,大约也不愿我道出他心底的不甘与无奈。这里必须补一句:周涛是迫不得已留在新疆工作,并最终在那里退休的。用周涛的话说:“再换地方,可能水土不服。”

更让我痛心的是,或许连周涛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因新冠离世的。去年10月10日,我去乌鲁木齐出差,13日下午抽时间看望了唐广才、周涛、依不拉音三位老人。周涛来不及换鞋,趿着拖鞋到院子里迎我。见面先来个熊抱,松开后骂道:“完了!妈的,说不定给你传染了。”

我问:“你阳了?”

“妈的,说不清,都半个多月了。”

我说:“不怕,我打了三针疫苗。”

“我也打了好几回。网上吵翻了天,真真假假的,管逑他呢!”

我同他夫人马文聊了一会儿,又随周涛参观了他的书房,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我回成都,第三天开始发烧,查抗原,两道红杠!我中招了,老伴也被感染,唯独陪我去看望周涛的外孙逃过一劫。20天后,便传来周涛离世的噩耗。

方才看老战友张弛怀念周涛的文章,文中提及多位故人,我忍不住写下这句——周涛的心脏猝死,是新冠病毒导致的。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巩乃斯的马群还在旷野狂奔,吉木萨尔的麦子仍在田畴翻浪,万里长城下的游牧依然故我……

周涛带着满心不甘,离开了这片他早想离开而最终放弃离开的天山南北、大漠戈壁。那个总被误以为狂傲不羁的他,捂着脆弱的心脏,带着“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的潇洒与决绝,从博格达峰下的人生舞台谢幕,携着他的诗与散文,走向了历史深处。

“他妈的!我要走了。”这是周涛留给人间最后一句话!我深信这是周涛的话。粗砺的嗓音裹着没散尽的烟味……喉结再也没有滚动。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2024年11月29日于解甲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