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重器:百年中国商战传奇——第八回 翻云覆雨(1)

发布时间:2025-10-02 18:47  浏览量:3

朝鲜。汉城。

成群结队的朝鲜士兵,将日本公使馆团团包围。

使馆的大门前架起了木制的防护栏,日本守备队架起步枪,一个个面容肃然,严阵以待。守备队长的心情极度紧张,双方已经对峙了近两个小时,汗水已经不知不觉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他不知道这场对峙还将继续多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成千上万只火把骤然点起,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大院君李罡应的家臣许煜阴沉着脸,紧紧地盯着使馆大门。

“报……禀报大人!”一名传令兵飞快地跑到许煜跟前,躬身道,“义兵已攻占别技军大营,并处死日本教官堀本礼造。”

“好!”许煜对着自己身边的一名营官下达指令,“金长孙,你立即带100名士兵把日本使馆后面的房屋全部焚毁,以切断日本人的后路。”

“是!”金长孙答应一声,匆匆退了下去。

“柳春万!”许煜又喊了一声。

“在!”柳春万从队伍中疾步而出,躬身施礼。

“待见起火,你便率轻兵一千,猛攻日本使馆!”许煜斩钉截铁地说。

“遵命!”柳春万答应一声,飞跑出去。

不多时,使馆周围的房屋便燃起了通天的火光。紧接着,一阵喊杀声传来,柳春万已经率领着兵士们向日本使馆发起冲锋。

“不要靠近,再靠近就开枪了!”使馆守备队长冲着汹涌而来的朝鲜士兵们高声喊着,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湮没在了这股汹涌澎湃的人潮之中。

“砰,砰,砰!”一阵枪声骤然响起,日本守备军开枪射击,朝鲜士兵遂开枪还击,两队人马激烈地交火。

“唯清君侧,戮灭闵妃!唯清君侧,戮灭闵妃……”

另一队朝鲜士兵已经攻入了王城,一边喊着响亮的口号,一边朝后宫杀入……

朝鲜国王之父——大院君李罡应,在众多家臣的簇拥下,面色肃然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名亲兵匆匆跑到他跟前,躬身禀报:“禀报国太公,我军已攻入昌德宫。”

李罡应点点头,冷冷地说:“传令下去,有擒拿、格杀闵妃者,赐爵位、赏万金。”

“是!”

国王李熙和王妃闵氏早已被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从梦中惊醒,忙乱之中刚刚穿好衣服,武艺别监洪在羲便匆忙赶来,向李熙报告:“禀报殿下,大事不好。宫外发生兵变,叛军已攻入昌德宫!”

“啊?兵变!?”李熙闻言,被惊得呆若木鸡。

闵妃生得颇为娇美,一袭昂贵的彩衫裹身,仪态端庄娴雅,她极为沉稳地问:“你可知道,兵变是受何人指使?”

洪在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殿下、王妃恕罪,听守城禁军禀报,是国太公在指挥攻城……”

“什么,你是说父亲大人?”李希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

洪在羲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李熙像失了魂魄一样,喃喃地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洪在羲站起身,焦急地说:“殿下,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想这许多,赶快速离险境,再图后举!”

李熙被洪在羲的话重又扯回到现实,蓦然惊觉道:“将军,快带王妃速速离开。”

“不,要走臣妾便同殿下一起走!”闵妃的表情毅然决然。

“不,你走你的。”李熙的态度更为坚决,“本王就在这里等他们,乱臣贼子,我不信他们还敢逆天弑君。”

闵妃见李熙如此固执,不由迟疑起来。

“王妃,您别犹豫了,臣护着您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闵妃站起身,又迟疑了一会儿。此时,喊杀之声已由远及近:“唯清君侧,戮灭闵妃!唯清君侧,戮灭闵妃……”

“王妃,您听到了吗?他们针对的是您,不会把殿下怎么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洪在羲催促道。

“殿下,臣妾愿以死相随。”闵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李熙的手。

“爱妃,听本王的话,快随洪将军走,我没事。”李熙泪水盈眶,扶起闵妃,吩咐她的贴身侍女,“秀贤,快带王妃离开。”

“王妃不能这么走!”被唤作“秀贤”的侍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婢女请求跟王妃互换衣衫。”

“秀贤,你这是……”闵妃瞬间明白了秀贤的意思,忙探过身把她缓缓扶了起来。

“秀贤死不足惜,可国家却不能没有王妃……”侍女秀贤的眼中流出泪水,哽咽着说,“后宫之中,只有王妃的服饰华贵无比,叛军一眼便能认出您的身份,您又如何能逃出这千军万马的追杀?”

“秀贤……”闵妃的眼睛也湿润了。

“不要说了,快……”秀贤说着,就动手去帮闵妃脱外面的宫装。

“臣去外面等候。”洪在羲抽出腰间长剑,匆匆向门口走去。

日本使馆在大火中不停地挣扎、战栗。空气也被火焰炙烤得像受了伤一样,剧烈地抽搐、摇晃,发出呜咽的声音。
夜风不甘示弱地把那些零散的火光聚拢起来,变成一团团巨大的火球,那些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建筑,竟如同春日的残雪一样,转瞬间便荡然无存。
“快,你们掩护公使阁下先走!”使馆守备队长声嘶力竭地对着剩下的几十名守备队员喊道。

守备队员们像保护珍奇稀有的动物一样,把日本公使花房义质包围在中间,奋力突围。

花房义质的手里拿着一把短枪,沉着冷酷地朝着纷涌上前的朝鲜士兵射击。士兵们中枪倒地,守备队员也接二连三地被对方射杀。不知不觉间,日本守备队凭借顽强的意志与彪悍的战斗力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几声闷雷传来,天空中下起了瓢泼大雨。转眼间,地面就变得泥泞不堪。

“小川君,我们走哪条路?”花房义质一边射击,一边高声询问守备队长,眼前已经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

守备队长急忙跑过去,匆忙辨认了一会儿:“公使阁下,走这条去仁川的路,那里有英国的兵舰……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守备队长的话刚说到这,“砰”地一枪响,他前胸蓦然炸开了花,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花房义质的脸上。

“小川君!”花房义质惊诧地望着眼前的情形,对方没有回答,而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尽灭倭人,以雪国耻……尽灭倭人,以雪国耻!”一阵喊杀声传来,追兵已然临近。

双方再次展开一阵短暂的交火,几名朝鲜士兵和守备队员又接二连三中枪倒地。

借着夜色和日本守备队员的全力保护,花房义质一行渐渐摆脱了追兵,冒雨朝仁川方向拼命逃去。

“为招商局沉冤得雪,开平煤行市大卖,干一杯!”

一所格调精雅的中式酒馆里,徐润、唐廷枢、郑观应三人杯觥交错,把酒言欢。

“好,干!”徐润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唐、郑二人的响应。

一杯酒下肚之后,徐润颇为唏嘘地说:“光阴荏苒,我和景星自脱离洋行,在中堂麾下操持洋务以来,其中艰辛真是一言难尽呐!”

徐润的话说完,屋内略微沉寂了一下。唐廷枢豁然一笑说:“过去的事不说了,今天只说高兴的。”

“好在各局终归有所小成,二位也可聊以自慰了。”郑观应在一旁说。

“你们看没看今天的报纸?”徐润边说边从公事包里拿出一张《申报》,看了一眼二人,然后念道,“开平矿务局经唐观察创办以来,目下已建有铁路,规模大廓,气象一新,运煤之车络绎于途,产煤之区开采不竭,且煤质既佳而价值又廉,销路极为繁盛……如今开平矿局原价100两的股票,已经涨到了216两,翻了一番还多,这件事应该算是高兴的吧?”

“那也不比招商局。”唐廷枢哈哈一笑,“商局的股票已经飙升至了253两,再加上陶斋入局担任帮办的消息一经刊出,那股价还不得涨到天上去?”

“景星说笑了。”郑观应笑了笑。

“来,我们为陶斋脱离太古,终得自由之身,干一杯!”唐廷枢端起酒杯。

“景星这话说得……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说陶斋。”徐润没有响应,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郑观应。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唐廷枢不由放下杯子辩道,“陶斋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太古洋行?”

“是。”

唐廷枢又问:“招商局是不是没有太古那般限制人身自由的狗屁合同?”

“是。”徐润强忍住笑。

“既然如此,我哪里说错了?”唐廷枢故意露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你没觉得,你方才的话里头,那太古洋行就像是金陵河畔的烟花之地,而陶斋就是,就是……被赎了身的……”徐润说到这,竟然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唐廷枢也蓦然反应过来,不由大笑起来:“陶斋,我可没那个意思。”

“我算是服了你们……”郑观应笑着端起酒杯,“来,喝酒!”

三人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上海的股票市面我真有些捉摸不透。”徐润放下酒杯,“今年伊始,凡开矿公司,如长乐、鹤峰、池州等处,只要一经核准招商集股,众人无不争先恐后,数十万巨款,一夜之间,便可招齐,早已不像招商局创办之初,你我亲朋好友,奔走相告,好不容易才凑足了几十万两。这是否就是洋人所说的,时代进步了?”

唐廷枢略作沉吟:“上海股份风气大开,每一新公司股票发起,便有千百人争相购之。如此看来,的确是时代进步了。”

郑观应想了想说:“狂热有余,冷静不足。我听说一些商贾竟然向钱庄借贷购股,以伺价高之时再尽行抛出。不管是何公司,不问是何行当,更不查其底蕴,只要有公司筹股,便趋之若鹜,一哄而上。若是长此以往,绝非正道坦途。”

徐润不以为然地说:“陶斋,不是我说你。你向来就是谨慎有余,疾进不足。市面不好,你叹气,这市面好了吧,你也担心。唉,你累不累呀?”

郑观应略显踌躇地看了看徐润:“招股之本,实是借富商之力,开拓实业,以此而有利于国家。而今,却本末倒置,奸侩投机之徒特开售卖股票之风,以致举国狂欢,实不知购股者所用并非富家藏窖之资财,乃市面流通之银钱。这样下去,投机之风蔓延,又有谁去真正肯关注实业经营的成效?”

徐润说:“咱管他银子是自家存的还是管钱庄借的,只要这市面热闹,其中就有商机可寻。”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唐廷枢皱起了眉头,“我觉得陶斋说得在理。雨之,你想过没有,此䜣䜣向荣的市面,是靠借贷而维系,倘若有变,银庄、银号骤然催收借款,而借款人手中又无现银,那将如何?”

“银根一紧,借款人虽有物可抵,有本可偿,而钱庄却不能提现……”徐润看了二人一眼,“那钱庄岂非便要倒账了?”

“存款之人风闻,一传十,十传百,必然齐聚钱庄挤兑,如此钱庄倒账便一发而不可收。”郑观应分析到这,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徐润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笑着再次端起酒杯:“我看你们是多虑了,天下哪会有那么巧的事?来,不去想它了,喝酒!”

“雨之,小心点总是没错。”唐廷枢沉吟着说,“我知道这几年你的地皮生意顺风顺水,可今天陶斋却给咱提了个醒,我劝你,把靠借贷投资在地皮生意上的比例降到最低。这样,一旦市面有变,也不致伤筋动骨。”

“好,好,好……我听景星兄的。”徐润并没把唐廷枢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忙不迭地再次说,“来,我先干这一杯!”

花房义质逃回日本后,日本政府随即召开内阁紧急会议。

“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尊严,以及在朝鲜忠心殉国的将士,我们必须出兵朝鲜,用武力洗刷大和民族的耻辱。”花房义质愤愤然地说。

一名内阁大臣表示反对:“朝鲜作为清国属邦,我们出兵的话,清国绝不会坐视不理。况且,朝鲜又毗邻俄国,我们一旦出兵,俄国会不会采取反制行动?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我觉得,针对朝鲜还是要采取谨慎态度。”

外务卿井上馨坐正了身体,对花房义质说:“花房君,我们的目的是要借这次事件,从朝鲜获取更多的利益。这才是出兵与否的重点。”

海军少将仁景礼范赞同道:“我赞同井上阁下的观点。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我们至少应该让朝鲜割地、赔款、并公开向天皇陛下道歉。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们就用武力去征服他们。”

陆军卿山县有朋不以为然地说:“中国的《孙子兵法》说得好,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用外交手段来解决这次事件。”

仁景礼范轻蔑地望了一眼山县有朋:“山县君是害怕了吧?”

山县有朋反唇相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朝鲜的军队不足为惧。如果我们出兵,清国必定会派兵。仁景君应该想一想,如果真的打起来,你的海军对清国水师能有多少取胜的把握?”

“这……”仁景礼范一时竟无以回答。

一片嘈杂的声音缓缓响起,内阁大臣们就是否出兵的问题纷纷议论起来。

就在两方辩论得难解难分之时,一位明治天皇的内使推门走了进来。他拿出一封诏书,朗声读道:“天皇陛下谕令……”

“诸君静一静,天皇陛下颁发谕令了!”花房义质急忙站起身,大声喊道。

整个会场顿时安静下来,全体成员都恭敬地站起身。

使者继续读道:“天皇陛下谕令:今朝鲜王国兵变,擅杀我国兵士、劫掠我国侨民、焚毁我国使馆,实属罪无可赦,现责令:驻该国公使花房义质、外务卿井上馨、陆军卿山县有朋,就该国如何割地、赔款之事妥善筹议。并可先行向全军下达召集令,编成陆、海军混合旅团,先行开赴彼国仁川。若割地、赔款之意不能达成,则倾尽国力,必期占领仁川。日本国大皇帝:睦仁……”

“天皇陛下万岁,天皇陛下万岁……”众人口中高呼,鞠躬行礼。

天津。津海关衙门。

刚刚接任海关道的周馥正在埋头处理手中的公函。

“大人,朝鲜使臣金允植、鱼允中求见!”一名下属匆匆走入禀报。

周馥手里的动作稍停了一下:“先请入偏堂,我稍后就到。”

“大人。”下属支吾地说,“二位使臣说,有紧急之事,迫在眉睫……”

“噢?”周馥抬起头,忙站起身随下属走到门前,见金允植和鱼允中正立在门前,一脸焦急之色。

“二位使节,久违了。”周馥朝二人一拱手。

“参见周大人。”二人躬身还礼。

“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周馥嘱咐下属。

“是。”

“请入内堂说话。”周馥随后对金允植、鱼允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领二人进入内室。

直隶总督行馆。

几乎同一时刻,刚刚接替李鸿章代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两广总督张树声,正同法国留学归来的马建忠畅谈。

“眉叔⑴以为,西洋诸国富强之本在哪里?”张树声颇为虚心地请教。

(1)马建忠,字眉叔。中法战争期间任招商局会办,著有中国现代语法学奠基之作《马氏文通》。

马建忠回答:“治国以富强为本,而求强以致富为先。求强之基在富,而致富之先则在于振兴商务。西洋各国之所以国富民强,实以商务之兴远超我国久矣。”

张树声细细体会着马建忠话里的含意。

马建忠继续说:“西洋商务制胜之道,在于公司。凡有大贸易,大营生,必纠集散股,厚其资本,而无有窒碍。我国公司不兴,以致大利之源尽为外人所夺。商贾之人虽知争利,然争而不善用其争,以致国家积贫积弱。公司一事,乃富国强民之实际,亦为长远驾驭之宏规。”

“你是说,中国若欲富强,必先兴商务?”张树声双眉一挑。

“富强之道,有体有用,有本有末。”马建忠淡然一笑,“商务之兴,不过是其用,是其末而已。”

张树声往前探了探身体,露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问:“那其体、其本为何?”

“一个字……”马建忠一字一顿地说,“法。”

“法?”张树声疑惑地望着对方,“我大清律例,岂不就是法吗?”

“振帅⑵,此法不同于彼法。”马建忠正了正身体,侃侃而谈,“西洋之法,在于以法治国。合君民为一体,通上下为一心。民气日舒,君威亦日振。这便是英、美各邦所以强兵富国,纵横四海之根源。”

(2)张树声,字振轩。

张树声沉吟道:“眉叔的意思是……国富民强之本,唯在先变政体?”

马建忠点头说:“世界各国政体不同,或为君主,或为民主,或为君民共主。其中以君民共主之国尤佳,其定法、执法、审法之权分而任之,不责于一身,权不相侵,人人皆有自立之权。所以,其政事纲举目张,粲然可观。”

“我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张树声轻叹道,“这君民共主之国,还真是闻所未闻。”

马建忠说:“君民共主之国,也称君主立宪之国。英国创之于前,德国踵之于后。其所以威行海表,未艾方兴者,非幸也,实乃数也。其治国有宪法,治吏有吏法,治商有商法,治兵有兵法。是以,唯以法治国,其富强方可长久不疲,即便圣人复起,亦无以易之。”

张树声沉思着问:“那……我国当属何种政体?”

马建忠意味深长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与臣民何干?国之大权,操于一人之手,此乃君主之国。”

张树声点点头:“原来如此。”

马建忠继续口若悬河地说:“西洋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其国富民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堂,论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一心,务实而戒虚,谋定而后动,此其体也;轮船、大炮、洋枪、水雷、铁路、电线、此其用也。中国遗其体而求其用,即便铁舰成行,铁路四达,又何足为恃?!”

“说得好!”张树声一拍桌案,风趣地说,“此番言论,可莫要说与李中堂听。他若听了,不被气个好歹才怪。这闹了半天,他做的那些事,皆为事之末端。”

马建忠苦苦一笑:“中堂也有他的苦衷……”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从外面小跑而入,单膝跪倒,手捧一封电稿:“启禀大人:接朝鲜密报!”

马建忠忙起身接过,亲兵退出。

马建忠打开电稿,朗声读道:“朝鲜发生宫廷政变,叛军囚禁国王,并烧毁日本使馆,杀死日人多名,日本断不会善罢甘休,我国该如何应对,请中堂速作定夺……”

张树声站起身,异常冷静地对马建忠说:“两件事,你速去办理。”

“振帅吩咐。”

张树声说:“一、即刻回书,令其继续关注朝鲜局势;二、速速告之周馥,就此事知会朝鲜驻天津使节,看看他们那里有何确切消息。”

“职道领命。”马建忠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振帅!”张树声的幕僚何嗣焜此时走了进来,“英、美、德、法,四国公使、领事求见。”

“没想到来得竟然这么快。”张树声淡然一笑,“走,去会会他们。”

“是!”

听完金允植和鱼允中的叙述,周馥紧锁着双眉问了一句:“如此说来,此次叛乱是贵国国王生父大院君主使?”

“正是。”二人微微向前欠了欠身体。

周馥又问:“贵国国王和王妃目前尚可安好?”

金允植说:“殿下正被软禁于宫中。好在天佑我国,王妃幸免于难,现已藏身于老家骊州郡。此次正是王妃派人把消息告知于我二人,我们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鱼允中一脸忧患地接道:“大院君现已执掌王权,废除了国王已颁布的全部新法。并清除异己,重用亲信,现在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接下来,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金允植又说:“好在大院君此时并不知王妃尚在。只因发现一名身着王妃服饰之人已死于乱军之中,且面目无法辨认,就误认为王妃已死。殊不知,这人只是王妃的贴身侍女,故意与王妃互换衣裳,而代王妃一死。”

周馥喟然长叹:“一个是忠勇护主之仆,一个是谋逆篡国之君,其心其行真有天壤之别呀。”

“周大人,这是敝国王妃的亲笔信。”金允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周馥,“烦乞宗主国出兵,讨伐大院君等叛贼逆党,以扶危定乱,匡扶社稷。”

周馥接过书信,匆匆扫了一眼,郑重地说:“兹事体大,二位使节先请回馆驿静候。我这便禀报宪台大人,以速作定夺。”

“如此有劳周大人。”

“给周大人添麻烦了。”金、鱼二人起身告辞。

“请。”周馥亲自将二人送出府邸。

刚把金允植和鱼允中送走,马建忠便赶到了。

“玉山兄。”马建忠抱拳施礼。

“眉叔,快请。”周馥忙请马建忠入座。

马建忠来不及坐,忙说:“接朝鲜密报,言其宫廷有变。情形紧急,振帅命我请玉山兄知会朝鲜使节,以探其中虚实……”

“金允植、鱼允中二使,刚刚来过。”周馥把闵妃的信递给马建忠。

马建忠把信迅速浏览一遍:“既然如此,我等当与振帅速商对策。”

周馥起身说:“事不宜迟,你我这就去。”

直隶总督行馆的会客厅里,何嗣焜正在给张树声依次介绍着:“这位是德国公使巴兰德;法国公使宝海;美国公使杨约翰……”

张树声面含微笑,介绍到一个名字时,他就在座位上点点头,嘴里道:“幸会……”

当介绍到英国驻上海领事许士的时候,这个外表看起来彬彬有礼的英国人,竟然站起身,把一份《北华捷报》递给何嗣焜,用流利的中文,极为犀利地说道:“何先生,请你把这篇报道念给总督阁下听听。”

何嗣焜见到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蓦然一怔,伸手接过报纸,望向张树声,张树声则不以为然地点头道:“念!”

“《中国的“电报天平”为什么总是向丹麦倾斜?》”何嗣焜朗声念出了标题,然后继续朗诵起正文,“据一位知情人透露:北洋大臣李鸿章同丹麦大北电报公司签订了一份具有垄断性质的排他合同。其中规定,中国允准大北独享电报海线的利益,并且在二十年内不准其他国家及公司在中国境内另设海线……”

“请停一下。”何嗣焜刚读到这,许士便摆手制止,随后把目光转向张树声,“总督阁下,我想知道,报纸上说的这件事是否属实?”

张树声反问道:“这家报馆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总督阁下。”法国公使宝海插道,“您应该正面回答许士先生的问题。”

“属实如何?不属实又当如何?”张树声淡然一笑。

许士看了众人一眼:“如果总督阁下证实这件事是真的,我将会同在座的三位公使,正式向贵国提出严正抗议,并要求贵国立即废除这项不平等条约。”

德国公使巴兰德露出一副严谨的表情,有板有眼地说:“我很了解李鸿章大人的做事风格。我不相信他能同意丹麦这样的小国,独享贵国这么大的利益。”

“这次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张树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巴兰德微微一怔:“总督阁下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是真的了?”

“您说对了。”张树声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

屋里稍稍沉寂了一会儿,随即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我代表英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

“法国政府强烈谴责贵国这种无视各国利益的行为!”

“美国决不会同意丹麦商人一家垄断……”

张树声望着眼前群情激昂的模样,提高了声音说:“诸位少安毋躁!”

众人的哗然之声,被张树声的声音盖过,一时间戛然而止。

许士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总督阁下,请你立即终止这份荒唐的合同。”

“这也是你们各国的意思?”张树声望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三国公使。

“是的。”三国公使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美国公使杨约翰站起身,郑重地说:“如果总督阁下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美国将会对中国实施某些商务方面的制裁。”

“笑话。”张树声不以为然地说,“我中国地大物博,你拿什么制裁我们?”

“总督阁下!”法国公使宝海也站起身,露出一副骄矜的表情,“我国对贵国的制裁将不仅限于商务。如果贵国一意孤行,我们不排除动用武力干预。”

“中国不惧武力恫吓,更不怕什么商务制裁。”张树声的脸色骤然一变,随即略有缓和地说,“不就是一份合同吗?这么丁点儿的小事儿,犯得上又是抗议,又是谴责吗?”

众人听张树声这么一说,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你们先坐。”张树声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如果各位对这份合同真的不赞成,本督帮你们想个法子,遂了你们的心愿也就是了。”

“总督阁下说得是真的?”许士第一个表示怀疑。

“这份合同可是李鸿章大人亲手签订的,请问总督阁下有能力废除吗?”巴兰德也疑惑地望着张树声。

张树声哈哈一笑,随即站起身:“李中堂丁忧守制,本督奉上谕代行李中堂之职。虽是暂行,我却不敢有负煌煌圣恩。所以,本督自是要让朝廷看到我与李中堂在为政之道上的不同之处。”

何嗣焜此时不失时机地插言道:“我们总督大人赴任伊始,便开宗明义地指出:津门及直隶之官良莠不齐,民多嚣悍。动辄私斗,俗尚浮华,不知节俭。且为政首重训民,善俗莫先兴教。故此,在直隶州府县镇广为宣讲《圣谕广训》,以期扶持正教,使人心风俗一归于正。我国的皇太后闻听之后,曾亲口赞赏我们总督大人:法良意美,颇得为治之要也。”

几个人听完何嗣焜的话,再次半信半疑地望向张树声。

张树声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从诸位所言来看,本督也深觉这份合同大有不妥之处。丹麦一蕞尔小国,如何能堪当一家独大的地位?”

“总督阁下真是英明!”许士抢先说,“大北公司无论在实力与技术方面,都不能与我国的大东公司相提并论,我想,总督阁下是不是能在您的任期内,多考虑一下与大东之间的合作?”

“许士先生。”巴兰德乜斜了一眼许士,不悦地说,“在这样庄重的场合,您就这么直接地为贵国的公司承揽生意,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听巴兰德这么一说,另外三位公使也把异样的目光投向许士。许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急躁,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巴兰德先生说得对,我们还是应该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杨约翰说:“我们应该先听听,总督阁下有什么样的好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屋里骤然静了下来,众人把目光再次投向张树声。

张树声的目光依次从几人的脸上扫过,正容道:“几位回去之后,便正式照会丹麦驻我国公使,强烈反对此事。记住,你们要拿出刚才的那股劲头,余下的事,就由我来做。”

几个人立即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张树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只要依本督所言,就一定能废除这份合约。若不依我言,诸位就等李中堂复任之后再来商谈吧!”

众人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言语,就见张树声嘱咐何嗣焜道:“梅生⑶,替我好好招呼几位。”。

(3)何嗣焜,字梅生。

“振帅放心。”

张树声言毕,随即对众人一抱拳:“本督还另有公务,恕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