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存仁回忆7:她的相片挂在南京路宝记照相馆的橱窗,实在美极了
发布时间:2025-05-24 12:48 浏览量:1
我悬壶开业,门诊虽定诊金一元二角,实际上,当时人对一枚银元看得很重,超过一元以上,更是一件大事。所以有时病人付四角或六角,甚至不付钱,我也照样替他看。初时打开业务,真是难到极点。
那时米价,每担是四元左右,小家庭一夫一妻的话,每月三四斗就够了,子女多的人家,一个月也不过吃一担米而已,所以银元的地位还是相当稳定。
那时节上海的人口,不过二百万,米是由松江、常熟、无锡、太仓等地供应。后来人口渐渐增加,米商就向暹罗购买,米质干燥,价格较廉,可是涉及外汇问题,所谓外汇是跟着金子价格走的,有时金贵银贱,有时银贵金贱,常有波动,因此也牵动到米价有时跌三四角,有时涨三四角不等。
一般民众,对米价最敏感,吃到便宜的米,好像开心得很,吃到贵米,就有米珠薪桂之感。其实米价上下相差不过几角钱而已。
我开业一年之后,门诊情形渐入佳境,因为一元二角的定价,实在定得太高,当时的老年名医收费也不过如此,所以业务进展很慢。足见从前一个少年医生要厕身于名医群中,实在是不容易的。但是做了一年之后,除了特约的商店职员们之外,门诊也有十号左右,同学们对我刮目相看了。
由于每天病人不多,因此每来一个病者,我就有机会仔细辨证,而且空闲时多,可以不断地看书、翻书,这样耐心地研究和苦守着,对我学识方面很有帮助。
意中有人 两心相照
开诊既久,每一星期我的嗣父必定要来看看我的光景,那时《康健报》业务进展得很快,因此我把两个楼面都承租下来,一小部分租给一个牙医生。牙医生有两个女职员,她们一有空就走到我诊室来,我嗣父常常见到她们,总认为不像大家闺秀,尤其见到她们穿了高跟鞋,认为太时髦了。偏偏其中一位女职员,见到我嗣父,奉茶敬烟,递上一条热腾腾的毛巾,嗣父反而觉得不自在。他对我说:"向来上海的规矩,有底子的人家,先成家,后立业。你清寒出身,要先立业后成家。现在已经到了快要成家的时候,我看这些小姐是不对的,你要十分小心。我现受委要到安徽盱眙县接任盱眙关税局的'会办',比督办次一级,每六个月要回南京述职一次,希望你六个月之内找到一个世家小姐,急速结婚,否则我实在不放心。"我说:"好的。"嗣父临走时,还切切叮嘱说:"古时交友的标准'毋友不如己者'。但是择偶的对象应该要'毋偶胜于己者',而且一定要你母亲看得中,我也要看一看。"
其实那时节,我接触到的女性不在少数,心目中已有一位小姐,正在中西女塾读书,她的祖父是上海一百名人之一(一百名人系当时《晶报》选出的),这位小姐仪态端庄,姿容娟秀,又是一位杰出的高材生。
中西女塾是教会办的一家贵族式的女子中学校,宋氏姐妹以及张乐怡、周淑苹等,都是这间女塾毕业的,学校的课程着重英文,学生们未曾毕业已经能说流利的英语,我认识的这位小姐,姓什么,我不能再提,只写她的英文名字叫做"爱丽丝"。
我认识爱丽丝很久,自觉出身清寒,而且学的是中医,每次见到她,多少总有些自卑感,何况她又是百万富翁的孙女,我对她只是很高兴地服务一切,什么事教我做,我总做得头头是道。
有一次,她的相片挂在南京路宝记照相馆的橱窗中,丰容盛鬋,仪态万方,实在美极了。但是她的母亲认为大家闺秀的相片,不应该公开挂出来,有一天她母亲向宝记照相馆交涉,要他们除下来。宝记老板姓邱,是广东人,说话硬绷绷,他说:"我们照相馆从来不挂妓女之类的相片,现在挂出的四张,一张是陆小曼,一张是唐瑛,你的千金列在一处,格外显得高贵。"而且表示坚决不肯除下,她母亲气极了,争执了几句,老板连睬也不睬。回来之后,她母亲由气生愤,认为不除下这张照片,总不甘心。那天我正在她家中,我说:"我有办法。"她母亲就说:"好,就请你去交涉吧!"我说:"我要拿一张同一款式小照片,说话才有根据。"她母亲当即给了我一张。到了次日,我轻轻易易地把那张挂在橱窗中的着色大照片拿在手中送到她的家里去,她母亲就问我交涉的经过,我说:"我只是说了一些很有理由的软话,老板说我不过,就爽性把这张大米片也送了给我。"爱丽丝高兴得很,我临走时,爱丽丝轻轻地叫着我说:"那张小照片,我签个名送给你吧!"说时作了一个很含蓄的微笑。
从前的小姐们,轻易不肯把自己的玉照送人,我得了这张照片之后,觉得飘飘然周身轻松,况且向来对她有爱慕之意,这一来,更令到我想入非非了。
爱丽丝不但中英文好,还会画水彩写生画,她曾经为她的母亲画了一张彩色肖像,栩栩如生,我在凝神欣赏时,她轻轻在我耳边说:"你想不想也画一张?"我说:"这是求之不得。"
爱丽丝在中西女塾寄宿,每两星期回家一次,回家的时候她的汽车一定经过我的诊所,司机阿黄指着诊所说:"陈世兄就在这个诊所中。"爱丽丝就叫司机停车,走到我诊所来。那天是星期六下午,我正有几个病人在看病,我见到一位丽人翩然而至,一看原来就是爱丽丝,她神态自若地说:"你归你看病。"她就坐在候诊室的沙发上,浏览我诊所的布置,等我看完了病人,她就把已经绘成的画像送给我,我呆呆地看了一阵,对她赞不绝口,一面我就拿出朱古力糖来,她很喜欢地吃着,和我一边吃一边谈,不知不觉谈了一个钟头,大家觉得很投机,要不是阿黄来催,爱丽丝还不想走。
第二天是星期日,一清早阿黄送来一封爱丽丝父亲给我的信,信中叫我要去做一件事,阿黄笑嘻嘻地说:"我家小姐,向来轻易不肯到人家去盘桓,对你好像很有意思,而且关照我回家不可透露。她曾经探问我关于你的事,那是更有意思了。"我笑而不言,拉着他到隔壁饭店弄堂去吃午餐。
所谓饭店弄堂,那边有几家挂着老正兴招牌的本地饭店,我和他一同登楼,他说:"我向来都在楼下吃,只有穿长衫的人才上楼吃。"我说一同上去,当即叫了一只生煸草头,腌笃鲜,另外还切了一盆咸肉,叫了一斤黄酒(当时物价生煸草头是铜元八枚,腌笃鲜小洋二角半,咸肉论块计算,每块铜元三枚,白饭一碗是三个铜元,第二碗白饭叫做添头,是铜元二枚),我和阿黄谈了很久,阿黄饮了几杯黄酒说:"小姐对你很有意思,这种情形我从未见到过。"我于是就问:"你们小姐喜欢些什么?"他很粗鲁地说:"她妈!最喜欢吃闲食。"
本来喜欢吃闲食,是少女们常见的习性,我对阿黄说:"你星期一早晨送小姐上学时,到我诊所来叫我一声。"当夜我就预备好四盒食物,花银元二枚,一盒是南京鸭肫干,一盒是天禄熏鱼,一盒是熏青豆,还有一盒是天晓得的苏州糖果。到了星期一清晨,阿黄居然来叫我,我就把四盒食品送到车上,我说:"这四件东西,是谢谢你为我画了一张像。"她很妩媚地一笑,我正想把车门推上,阿黄说:"陈先生应该送小姐一程。"我赧然地登车,她也含笑不拒,于是一路谈笑,送她到忆定盘路(今江苏路)学校门口,此后,每逢她假满上学,我一定带了各式食品送给她,如是者有半年之久。
后来我爽性每隔两个星期六中午,便坐了阿黄的车子去接她出学校。有一次她又主动到我诊所来盘桓了好久,看见写字台的信件筐,筐中有二百多封挂号信,还没有拆过,她问我:"为什么不拆?"我说:"这些信都是来订《康健报》的,附有邮票、钞票、汇票,非亲自动手不可,我现在比较忙一点,所以常常积了这么多信,没有时间去拆。"她听了这话,就说:"我来帮你拆。"说着就一封封小心翼翼地拆开来,抄下姓名地址,连答信的信封和订报单都写好,足足写了四个钟点,她还是觉得很高兴。阿黄在车中已等得不耐烦,跑上来说:"小姐好回去了!"我说:"慢慢,我还要请小姐吃点心。"于是又一同登上汽车,到抛球场沙利文餐厅饮下午茶,我恐怕她已很饿,所以就为她点了一客总会三文治,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是微笑。
情事生变 壮士断臂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半年光景。从前的少男少女,轻易不肯口头上吐一"爱"字,一切尽在不言中。但是她对我俩的情况,回家绝不吐露。有一次,是星期六下午,又坐着她的车子,我叫阿黄开到兆丰花园对面的惠尔康,吃有名的"曹家渡炸鸡",那时每只是一元二角半。吃时我看她的神色特别沉默,正在谈话之时,她的眼眶中,突然流下一串珍珠般的泪来,我心想其中必有缘故,我苦苦地追问好几次,她才说:"我和你做朋友,到此为止。"内情她不肯透露,我心中着急,还是不断追问,她说:"我不久就要毕业了,父母要我到美国去学医,学额已经申请到,今次一别,至少要七年之后,才可重见。"她这句话含意甚深,而我又没有勇气说出,"你是我第一个情人",只好用火柴枝来代替我心中要说的话,把火柴砌成" I love you "三个字,她看了两脸泛红含羞起来,再也不肯吃东西,坚决地要走,我在无可奈何时,只问了她一句:"你的毕业礼在哪天举行?"她说了一个日子。
到了她行毕业礼的那天,我带了花篮及礼物一包去观礼。中西女塾是上海出名的贵族化学校,全体毕业生都穿着极华丽的白色法国绸的旗袍,每人的襟上都插上一朵香水花(即洋玫瑰花,当时每朵售价七角),她看到了我,笑容可掬,无限情深,接过了我的礼物,跟着送我一本她们的校刊《墨梯》,第一篇是她写的英文序文。突然间她的父母也来了,见到我觉得突兀,她很大方地说:"陈世兄有一位女朋友,是今天毕业,所以他也来观礼。"这句话意存双关,她母亲是听不懂的,只是和我握手恭喜说:"你医业成功,早该结婚了!"我只好报以苦笑。
毕业典礼开始,爱丽丝是毕业班的班长,成绩有六个 A 字,校主经汪帼贞女士颁奖,授予银杯一只。典礼结束时,爱丽丝代表全班同学,用英语致谢辞,措辞流利畅达,掌声如雷,我心上就蒙上了阴影,觉得她的才能"我不如也"。所以心里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她才华出众,惧的是我的资格发生问题,实在配不上她的。(经汪帼贞,是上海著名的富孀,中西女塾的地产是她捐赠的,万国公墓的地产也是她捐赠的,在租界中区还有很多地产,南京路新世界游乐场也是她的产业,她的母家姓汪,最早期的"楼外楼"与新世界游乐场,是她的丈夫经润三与黄楚九合作经营的。)
我回到家中,打开《墨梯》一看,篇末有许多漫画,都是学生之间嬉谑的自由画,有一幅画注明"小白兔的大令""六个字,画中有一个人,穿了长衫,足登皮鞋,手中拿了七八盒食品,送给小白兔小姐。我一看这幅图,就知道图中穿长衫白皮鞋的是指我,而小白兔即是爱丽丝在学校中的绰号。我看了图画之后,又是欢喜又是叹气,心想要是硬生生去阻止她的学业前程,于理不合,要是不阻挡她的话,又于心不愿。就因为这样的思想,连晚反复思索,要挥起慧剑,斩断情丝,又下不了这个决心,常常整夜思潮起伏,不能成眠。
她有三个弟弟,大弟对我最亲热,二弟三弟也是我的幼时同伴,这两个弟弟忽然发觉我与爱丽丝的交谊,竟横加反对。意思是我家非富有,和他家门不当户不对,于是想出各种理由,劝他的姐姐不要和我来往,爱丽丝听了他们的话并不介意,我知道我此时已引起同伴们绝大的妒忌,妒是一种最大的阻力,不但同业相妒,同学也相妒,尤其是同伴妒意更浓,弄得不好,同胞手足都会因妒而成仇的。
这两个弟弟见到爱丽丝声色不动,一天,竟然当着爱丽丝的面,打一个电话到华美药房,说是:"请你们派人送一瓶4711香水来。"那时节华美药房,只有一个学徒,叫做"阿富",就把香水送到,他的二弟就向阿富说:"上次你说过花国大总统肖红坐着汽车经过你们门口,车中坐着一个陈存仁,这事究竟有没有?"阿富说:"有呀!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两个弟弟得意非常,望着爱丽丝,爱丽丝带着不愉快之色说:"这个小伙计,信口开河,我不信。"两个弟弟面面相觑,知道这种手法并未发生效力。(阿富就是华美药房徐翔荪的学徒,后来成为药业巨商史致富,著名的女伶过房爷即是他。)
爱丽丝性格纯良,她实在也有到美国留学去的意图,经不起两个弟弟的缠扰逼迫,忽然吐露一句话说:"二弟三弟,你们两人到陈世兄那边走一次,代我向他讨还几封信和几张照片。"两位弟弟顿时如奉圣旨一般到我诊所来。
我明白他们的来意,暗暗纳罕,信札与照片,别人是不知道的,这真是出于爱丽丝的本意,我确乎当场软了下来,取出八封信,六张相片,那六张相片,我一张张地看一下,就是有一次到戈登路(今江宁路)大华饭店花园中去游览,胡蝶的未婚夫林雪怀擅长摄影,为我们俩拍了这六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两个人合摄的。当时名门闺秀,轻易不肯同男性合拍一张照,凡是肯合拍的,就是表示已经心许了。
那两位弟弟一看了这几张照片,呆若木鸡,顿时说不出话来,我也觉得不能把这些东西随随便便地还给他们。我说:"还总归还,不过我要亲自还给爱丽丝才心服。"
两个弟弟回家之后,隔了一个钟头,爱丽丝电话来了,声音低微,呜呜咽咽地对我说:"我的照片和信札,你可不可以还我?"我说:"明天六点钟在沙利文当面还给你。"我挂了电话,就想到爱丽丝一定受了两个弟弟的逼迫,才有这一个很凄凉的电话。
也到了次日下午六时,我进入沙利文餐厅,爱丽丝已在等着,这是向所未有的情况,在以往她总是迟到三分钟的。我坐下之后,点了她欢喜吃的东西,我也随便叫了些饮料,我望她一眼,她两眼略带殷红色,相对默默无言,隔了半个钟头之后,我问她是不是要向我索回信件和照片?她微微点了点头,我就把这些东西诚诚恳恳地交给她,而且还附带把底片也还给她,她只是在抹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这样坐了两小时,大家一些没有吃,正要起身的时候,他三个弟弟走到我们面前,原来他们三人早已坐在里面弯角的沙发上窥伺着,大弟弟和我拉手,说:"我真佩服你,这是壮士断腕的精神。"两个弟弟面有愧色,爱丽丝很大方地说:"两个星期之后,你在太和园宴客,我一定会来的。"我说:"好极了。"哪知道到了那天,并不见她的芳踪莅止,原来还是受了两个弟弟的阻挠。
不久,她坐了美国总统号轮船到美国,我还送她两件绣花旗袍(每件当时值银元二十元),只是没有去送行。(九年之后,她得了医学博士回国,嫁给了一个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的儿子,后来上海解放,她的丈夫因为说错了几句话,被认为是间谍,被判刑十八年,她现今在大陆仍旧做着医务工作,月薪人民币约七十元。)
从前,秤人重量的磅秤不常见,每逢立夏节,多数到米铺去借他们平素秤米的磅秤来衡量自己的体重。这一次我受到了爱丽丝的刺激之后,我再去磅一下,竟然体重减轻了十八磅之多,这时我就体验到心理卫生的重要,婚姻不能全仗爱情,财富是决定一切的力量,我的财富不如人,只有知难而退。
摒弃万虑 寄情游乐
我经过了这次刺激之后,想起嗣父对我说过两句话:"交友:应毋友不如己者,论婚:毋求胜于己者。"同时我还抱定一个伟大的牺牲精神,让人家无虑无牵安心出洋求学,完成她得到博士学位的资格,"想"尽管是这样的"想",心里总是放不开。这件事闷在心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向之诉苦,令到情绪异常恶劣。
一天,同学章次公来,他坦白地对我说:"吃上了鸦片,真是没有出息,这两天我正在戒烟,但是戒虽戒,想还是想,简直要想得发神经病了。"于是我也透露了我的心曲,告诉他关于我和爱丽丝的事,章次公就拿起笔来画了一张"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图,这幅画图,至今我还保存着。
于是彼此安慰之后,就一同到新世界游乐场去游览,当时有一种规矩,门券是二角,如果要进去兼吃西餐的话,就不必再购门券,只要付六角钱买西餐券就可入场,但是他们的西菜,原料既差,做得又不好,两人吃得一无滋味,恰巧那天是他们的跑驴场开幕,这是很新鲜的玩意,每跑二十分钟收小洋二角,这个数字一般人认为是极高的。
我们两人也不问什么价钱,越骑越高兴,一连骑了三个二十分钟,就是两人共付小洋十二角,所费虽多,倒令得我们豪兴勃发,从此连续多天,夜夜去跑驴为乐。
当时认识到了不少朋友,如盛文颐(即敌伪时期土贩大王同济善堂主持人)、胡同文(即贝润生女婿)、邱长云(当时上海的著名颜料商),还有陆小曼女士(即徐志摩的新夫人,上海早期的交际花)。足见当时花小洋二角骑二十分钟驴子,普通人是不敢问津的。
那时节有一种所谓新剧,上海人叫做"文明戏"。三马路大新街民鸣社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家,演员号称都是革命分子,我现把当时民鸣社的戏单刊登如后,内有小字,注明夜戏价目:月楼五角,特别包厢、特别正厅四角,头等包厢三角,头等正厅二角,二等正厅一角。幼儿只收半票。所以那时节身边有一块钱,日子是好过得很。
若干上海的所谓"小开",即香港所谓二世祖之流,还有一种打弹子的嗜好,每天夕阳西下之后,大家都到一品香旅社打弹子,每盘收费小洋四角,但是我们没有此项经验的人,每天都提早去,由弹子房的职员陪着我们打,他会教我们怎样打,每盘都要另给酬劳,在这里我又认识了叶仲芳(即上海富商叶澄衷之孙,是上海出名的小捣乱)。
打弹子的技术,一时不易学习,于是我们又常常到新世界跑冰场去游玩,每跑半小时代价一角,我对这个玩意儿倒颇有成就,在这时我又认识了大名鼎鼎的京剧武生盖叫天,可是跑冰场中品流很杂,除了纨绔子弟之外,还有许多名妓,排夕必至,其中有一"高第",是群芳会中有名唱"黑头"的,她对跑冰也有一手。某次,盖叫天为了与人争风,在跑冰场中和人打架,吓得我们从此不敢再去。
这时丁福保的公子惠康,由德国柏林大学得博士学位归来,丁福保先生郑重介绍,认为可以结为挚友。我设宴大东酒楼,为惠康洗尘,当时筵席费为十八元,到者均认为我迹近豪奢了。餐罢之后,众意要请丁惠康到舞场去观光,那时舞场尚属初创,第一家为陈亚泰所办的"黑猫舞厅"。第二家是周世勋所办的"桃花宫舞厅",酒价昂贵,茶资小洋四角,可是饮茶的就觉得很寒酸,当时的舞票是每一元可跳三次,这是第一流的舞厅价格。此后舞场越来越多,北京路一家胜利舞厅,老板是陈济美,每元可跳到十三次,这家舞厅,后来还产生了一位电影红星。
有一天,丁福保先生和我谈理财之道,说是他在清代末年,以八百元银币,在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派克路(今黄河路)口购进杏林医院的原址,现时市面已旺盛起来,有银行家以十三万六千元的代价购买了去,再扩充余地改建二十四层楼的国际饭店。他说理财的方法,以买地产为最可靠,我听了这话,大受刺激,觉得不积一些钱怎样能够买得起地产呢?
【陈存仁(1908—1990),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名医。原名陈承沅,出生于上海老城厢一衰落绸缎商人家。在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毕业后,师从丁甘仁、丁仲英父子。1928年创办国内第一份医药卫生常识方面的报刊《康健报》。1929年自设诊所,独立行医。1929年3月17日被中医界推选为五个代表之一,赴南京国民党政府抗议“废止中医案”。1935年主编三百余万字的《中国药学大辞典》,后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1937年东渡日本,收集汉医书籍四百多种,整理出版《皇汉医学丛书》。1949年赴港行医。1957年被推选为香港的高级慈善机构华东三院总理。1964年获韩国庆熙大学名誉博士衔。同年,编撰出版《中国医学史》。1970年被选为香港苏浙同乡会副会长。1979年应日本“讲谈社”之邀,编撰《中国药学大典》(共四大册,1982年正式出版)。1980年初,获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名誉博士衔。1990年9月9日,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