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峡日报“伏牛文苑”(95)

发布时间:2025-09-02 16:20  浏览量:30

封面摄影:蔡家齐

野菊花

□张玉清

我的父亲是一名水电工人,曾在吉林小丰满水电站工作,后被调到四川仁寿县的狮子滩水利工程工地。1956年,又来到三门峡修建黄河大坝。那时候,我们住在离大坝不远的大安村,父亲每天早上到工地上班,我和母亲、哥哥便在家里做些家务。那时生活条件不好,父亲在大安村的沟坡上开垦了一些荒地,种有小麦、玉米和豆子。每天父亲走后,母亲就带着我们到坡地上疏苗、锄地。母亲心细,总会在父亲种过主粮的地边,再补种一些豆角、南瓜。

夏天是最劳累的季节。玉米长得比人还高,地里的野草也像褥子一样铺了厚厚一层。母亲带着哥哥和我钻进玉米地里不停地除草。每到晌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得我们大汗淋漓,而胳膊和小腿又被玉米叶子拉出一道道血印。但母亲不说收工,我们只能咬牙坚持。

秋天,玉米成熟了,粗壮的玉米棒子长在一棵棵玉米秆上,煞是喜人。母亲就带着我们到坡地上收庄稼。我们掰下玉米棒子,再剥了皮,放进筐里,等下班后的父亲回来往回挑。有时候,筐子装满了,母亲让我们去玩,我和哥哥就到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上疯跑。稠密的野菊花被我们蹚出一条路,花儿纷纷落下,花粉便随着我们带过的风飘起来,于是,整个山坡飘满野菊花的香味儿。有一次,我和哥哥疯跑一阵后坐在花丛中,看见母亲仍在地里收玉米,便突发奇想,揪了一把野菊花,送给母亲。母亲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接过花闻了闻,在我们的头上拍了两下,将花放在玉米筐里。第二天,我看到我们的饭桌上多了一个罐头瓶,瓶里插着我们为母亲采的野菊花。吃饭的时候,饭菜的香味伴着野菊花的香味,沁人心脾,令人难忘。

母亲长年在家劳累,妹妹生下后不幸夭折,使她大受打击,变得抑郁起来。母亲常常等我们睡下后,一个人默默出门,到附近农村的打麦场上静静地坐着,一坐就是一夜。后来,她的精神彻底失常了,见人就打,谁都不认识了,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邻居家的婶子大娘们纷纷赶来帮忙,轮班看护着母亲,还把我们弟兄接到家里去吃饭、睡觉,让我们感受到一丝温暖和关怀。

屋漏偏遇连阴雨。父亲在工地施工时,脚被毛石砸伤,不得不锯掉一个脚指头。伤好后,父亲的脚落下了残疾,不能再到工地一线去上班,上级领导体谅父亲的情况,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轻松的工作:在黄河岸边看护一条测量大船。

这条船是建设三门峡大坝时测量所用,20多米长,一次靠岸的时候,因为水位下降,没来得及开走,就搁浅到了岸上,只能等下次涨水时再开走。船停靠在大安西坡,离居民区很远,组织安排我父亲和另外一个老工人丁大爷轮班看护。

一天下午,母亲又犯病了,父亲在一旁看护着她,寸步都离不开。到了天黑,母亲还没有清醒过来。这天正好父亲值班,他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让我和哥哥到船上替他值班。我家离停船的地方有十多里路,而且那条路大部分都在荒郊野外,沟内杂草丛生。我和哥哥硬着头皮摸黑出门,路上越走越害怕,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紧紧地拉着哥哥的手,想让他给我壮胆,可我却感觉到,他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我们俩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往前挪,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扑棱棱”一阵响动,路边一只受惊的大鸟飞了起来,把我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黑不见底、幽深无比的大沟,哥哥颤抖着声音说了句:“我不敢走了。”我们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忽然,远处出现了一束手电的亮光,随着亮光越走越近,我们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孩,这么晚你们在这干啥?” 原来,那时候,每个居民委员会晚上都有人值班巡逻,巡逻人员由职工家属组成。阿姨得知我们是去替父亲值班看船的,心疼地说:“这怎么能行呀,你们两个这么小,出点事可咋办呐。” 说完,不由分说就把我们送回了家。

后来,母亲的病情逐渐好转,我们家也搬到了大安福利街居住。这时,父亲看护的大船也开走了,由于父亲是伤残人员,单位考虑到我们家的情况,就把他安排到大安学校当勤杂工。

单位还给母亲安排了一份工作。坝头工地上有很多施工拆下来的废旧模板,为了厉行节约,需要把旧模板上的铁钉敲下来,残留水泥处理干净,模板回收再次使用。那些敲直了的铁钉也能接着再用。不过这个活费工费时,于是就交给了家属们。每天早上,母亲乘坐工地专用线的火车到坝头工地上清理模板,晚上才能回家。我那时还小,母亲不放心,就把我带在身边。到了工地,母亲和一帮婶子大娘们围着小山一样的模板堆,拿着工具叮叮当当忙活起来。我在她们身边待着,无聊的时候,也帮她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模板本来就重,加上粘了许多水泥,更加沉重。每清理一块,得两个人抬着码放到旁边,然后再抬一块毛模板继续敲。我虽然抬不动模板,但可以帮大人们收钉子,也可以替她们跑腿取工具。这样,大家都叫我是“勤快娃”,她们从家里带来什么好吃的,也会给我一些。有一天,我实在坐不住了,就一个人跑上山坡玩,发现山坡上又开满了野菊花,于是饭桌上那束野菊花又浮现在眼前,便蹲下来采花。本来只想给母亲采一束花儿,但想起那些和蔼可亲的婶子大娘们也和母亲一样亲我,就索性继续采花,直到采了一大堆花,这才认真分拣成十多束,然后用细藤捆住,抱了过去。我把野菊花抱到工地,挨个儿放在每个人面前。正在忙着干活儿的婶子大娘们,无不惊讶地停下手中的锤子,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而我看到,母亲的眼角湿润着,继而流下了一串泪水……

六十多年过去了,那些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早已远去,那些在大坝工地挥汗施工的长辈们大都离开了我们。但从他们手中建起的黄河三门峡大坝却巍然屹立于黄河之中。透过大坝开闸放水时飞起的水雾,我仿佛看到了父母和工友们艰辛工作的身影。而如今大坝两边山坡上那黄金般铺展开来的野菊花,正是大自然献给他们的最好礼物。

接头

□徐新格

广州沦陷后,鬼子很快就占领了禺北。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月农历四、九的开墟日自然断了。

忽一日,汉奸廖守财扯着公鸭嗓喊:“后天是初九,大东亚共荣,所有人都要赶墟啊,哪个沙胆不听话定让他死绝种!”

兰子正愁如何给高塘村传递游击队信息,这下好了,赶墟时接头就不扎眼儿了。

初九这天,不论是江村还是高塘,赶墟的并不多。一队队日伪巡逻队耀武扬威地走过,血色恐怖下,大多数人在观望。日上三竿了,人们才试探着以物换物。

前边就是“郑家粮油行”。兰子看到有个破旧的矮竹梯放在“郑”字下方,说明“安全”。倘若竹梯放在“行”字下方,说明“危险”。

兰子进了店门对老板说:“老板,我想买两斤大米。”

“你是要灵山的还是要水口的?”郑老板问。

“我想要朱村白水的。”兰子说。

“想要白水的?那你得跟我到后院去舀。”暗号没问题,这就接上了头。兰子随郑老板来到后院库房,成功交换了信息。

“陈哥牺牲时暗示我,阿发有投敌的嫌疑,区里赵书记让你马上撤到山上去。”兰子说。

“我不怕‘被狗咬’,倒是你,一定要把这个名单送到郭队长手里。走,我送你。”突然,街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听动静,店里好像被人砸了。

郑老板把兰子往茅厕里一推,说:“粪池和墙外臭水渠相通,你快走,我掩护!竹梯里藏着一根金条,替我交给组织……”

重要的名单藏在蜜蜡牛黄解毒丸里,兰子合着油纸把药丸塞进嘴里,下到粪池里。“啪啪”两声枪响,紧跟着手榴弹炸了。少顷,伪军和鬼子咆哮着冲进了后院。

手榴弹一定是郑老板拉响的,兰子强忍悲痛迅速沉入粪池底。

墙外的臭水渠挺深的,兰子浮出水面后把牛黄解毒丸藏进渠顶的石缝里。四周全是伪军和鬼子,兰子不敢弄出响声,悄悄藏进渠边的灌木丛中。

渠水又臭又冷,伪军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可能是为了表功,敌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傍晚时分陆续还有鬼子来,实在饿得不行,兰子捞起水面的菜帮子啃了起来。难以下咽,她努力把呕吐声控制到最低。晚上瞌睡得不行,兰子在水中缓缓脱下长裤,一头拴到树根上,一头套在脖子上,临时小睡一会儿不至于淹进污水里。

第二天早上,敌人再无所获便撤了。兰子想爬上水渠,才发觉下身僵硬,浑身使不上劲儿。这时,有个男人来渠边洗尿桶。兰子急忙向他求救:“大哥大哥,救救我。”男人吓了一跳,让兰子先忍一会儿,他去叫媳妇过来帮忙。

为了掩人耳目,小两口带来一身厚衣服和一张苇席,把兰子弄到附近一座破庙里。

几个小时后,小两口回来了。大哥带来一瓶烧酒和一些热米糠,大嫂带来一点稀粥。等兰子喝了粥,大嫂用酒帮她擦拭泡肿了的腿,然后用热糠搓腿。

晚上,热心大哥给兰子带来一小碗干米饭,说:“你饿得有点过了头,不敢一下子吃太多。”

“郑老板没啥事儿吧?”兰子希望有奇迹发生。

“老郑是英雄!对了,现在老郑的院子被汉奸廖守财霸占了。我说那个梯子是我家的,廖守财得了大便宜,没跟我计较。老郑曾说过,如果哪天有啥变故,就说这梯子是我家的。”大哥眼含热泪地说。

后半夜,郭队长带着几名游击队员进了村。看到兰子三根脚趾有些溃烂,脚指甲也掉了,郭队长决定把她抬到根据地进行治疗。在好心大哥的帮助下,老郑的竹梯改成了担架。临走,兰子问:“郭队长,那个蜜蜡药丸找到了吗?”

“找到了。”郭队长握着兰子的手说,“这个名单很关键,有助于我们第一时间辨别告密者。你立大功了!”

半个月后,兰子能下地走了。凭借那根金条,根据地补充了武器弹药和珍稀药品。两名叛徒也被游击队秘密处决。(本文以真实人物为原型改编)

洛河上的吊桥

□归田

一条河上吊起一座桥,河上因此多了一条路。但其实,这条河也被这座桥吊起了,河想阻隔两岸的企图被一座桥吊在了空中。

徐家湾有十几座这样的吊桥吊在洛河之上,成了洛河上的一道风景,也成了徐家湾人回望故乡的一脉记忆。

徐家湾在卢氏的西部,一条洛河贯穿全境,虽还有石断河、官坡河从境内流过,若与洛河相比,自然逊色不少。

前年,我们五个人走洛河,站在徐家湾的一座吊桥上,摇啊摇。风从洛河上游下来,两个女人的长发随风飘向下游。笑声惊动了河中五只白鹭,三只飞起来,去了别处,两只站在原地,泰山般稳定。我在桥面上看那两只白鹭,它们单脚站立,腿胫修长,我以为它在看我,但其实它在盯水中鱼。

吊桥与钢筋混凝土桥不一样,吊桥可以摇,摇一摇,故乡就摇到了心里,徐家湾的游子们就靠着这些吊桥记牢了故乡。

洛河下游多钢筋混凝土桥,或用石拱拱起,或用立柱撑起,那里河宽、流激、车多,一座木桥吊不起这样的重量与宽度。洛河的上游多木桥,用几根铁锁吊着,那里河窄、流平、车少,特别是两个村庄之间,一座吊桥系起了所有乡情。

吊桥好建,成本低。两根角钢平行横跨于洛河两岸,角钢之间或厚或薄,或长或短地铺上一些木板,木板厚度依着要走人的多少、使用年限或要不要让摩托车通过决定,木板长度以桥梁宽度决定。以两根铁链分别平行于桥面角钢的上方,再以小一些的钢筋垂直连接桥两侧的两根铁链与角钢,再在河的两岸分别竖起两座桥墩,一座吊桥就完成了。

钢筋混凝土桥给不了人别样的感觉,走在桥面就像走在马路上。但走在木板铺设的吊桥上,就不一样,那感觉晃晃的,能晃走忧愁。若再抓住两边的铁链,使劲地晃一晃,还能晃出一片笑声,晃出思乡的泪水。

豫西有句俗语:路不远河远。一条河让迎面站着相爱的人如隔千里万里。若一座桥在你十里之外,你就要用二十里的路程去见另一个人;若在二十里之外,你就要用四十里的路程去见另一个人。等见着了,那一刻的情丝也弱下去了,或彻底断了,再不去寻找。

走洛河时,我坐在一座吊桥一头的树荫下歇息,听一个老农讲述吊桥故事:早些时候,隔着河的两个小村庄,面河两岸设两个代销店,因为人少,每个店都卖不出东西,因无钱可赚,开开停停,群众生活极不方便。有了吊桥,两个小村庄合成一个行政村,两个代销店合成一个商店,两个庄的人到一个店里买东西,有钱可赚,商店常开着门,群众随时可到店里买东西。过路的也可以停下脚来,买上一瓶水,歇歇脚。晚上,孩子们在商店门口疯跑,村民们在商店门口天南地北地神聊,这里成了当地村民了解外界信息的重要窗口。

桥那边他爸扛着一张锄到桥这边锄玉米,桥这边他爸背着一把镢头到桥那边刨红薯。饭熟了,他妈站在桥头,一嗓子喊过去:“他爸,吃饭了!”喊声顺着桥面摇摇晃晃地跑到他爸地里。他爸回:“听见了,这就回去。”

早晨,河雾漫起,扛着锄头的男人、提着篮子的女人、背着书包的孩童在雾气弥漫的吊桥上,和山中的树、桥下的水合成一道风景,漫成一幅画,远道而来的旅人,用相机、画笔记录下这美好的瞬间。

远方的游子回来了,奔着心里的吊桥。

走进村里,先到吊桥上摇一摇,摇去一身疲惫;临行前,再到吊桥上摇一摇,记住吊桥,便记住了故乡。

又闻秋日桂花香

□刘娜

秋意渐浓的时候,桂花便悄悄地开了。

我是在一个清早忽然闻到那香气的。推开窗,一阵凉风拂面,风中夹着一丝甜香,淡淡的,却又挥之不去。是桂花的味道。这香气一年一度,准时而来,从不爽约。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株桂树。是祖父年轻时亲手栽下的,到我识事的年纪,树干已经有碗口粗了。每年中秋前后,桂花便开得极盛,细碎的金色小花掩在墨绿的叶子间,远看并不起眼,近观却精致得很。那香气更是特别,不张扬,却能飘得很远,左邻右舍推开窗,都说闻到我们家的桂花香了。

母亲最爱这株桂花。花开时节,她总要在树下铺一块洁净的白布,轻轻摇动树枝,让桂花如雨般落下。收集来的桂花,母亲会仔细地拣去杂质,一部分用糖腌了,做桂花糖;一部分晾干了,存在玻璃瓶里,等到冬日,可以泡桂花茶,做桂花糕。

母亲做桂花糕的手艺是跟祖母学的。每个秋天,她总要抽出半天时间,系上那件蓝底白花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活。米粉是要现磨的,白糖的量要恰到好处,桂花不能放太多,也不能放太少。太多则香得发腻,太少又失了味道。我常常趴在厨房门口,看母亲的手在米粉和桂花间穿梭,动作轻柔而熟练。蒸汽弥漫开来,整个厨房都是桂花的甜香。

“心急吃不了热桂花糕。”母亲总是这么说,而我总是等不及糕点完全冷却,便央求着要先尝一块。刚出笼的桂花糕软糯香甜,热气腾腾,吃下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了。

父亲则喜欢泡桂花茶。一个白瓷杯,一撮茶叶,几朵干桂花,开水冲下去,桂花便在水中重新舒展开来,仿佛又回到了枝头。父亲常说,喝桂花茶要慢,要品,那香味是一层层出来的。有时他看书入了神,茶凉了也忘了喝,母亲便会悄悄替他换上一杯热的。

祖父去世得早,我没能见上他一面。但母亲说,那株桂树是祖父生前最珍爱的。他常说,桂花不像别的花那样招摇,它的好处要静下心来才能体会。人也该如此。

后来我离家求学,工作,辗转了几个城市,最后在北方定居。北方的秋天来得早,去得也急。天空是高远的蓝,杨树的叶子一夜之间就能黄透,秋风一起,便扑簌簌地落下来,铺满一地金黄。这里的秋色固然壮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是少了桂花的香气。北地寒冷,桂树难以生长。偶尔在公园见到一两株,也是矮矮小小的,花开得稀疏,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到。每到秋天,我便会格外想念南方老家那株桂树,想念母亲做的桂花糕,父亲泡的桂花茶。

去年秋天,我终于抽空回了一趟老家。院子里的那株桂树还在,比记忆中又粗壮了许多。母亲已经老了,头发花白,动作也不如从前利落,但听说我要回来,还是提前收集了桂花,做好了桂花糕。

“现在街上卖的桂花糕五花八门,添加这个那个,都不如自己做的实在。”母亲说着,切下一块糕递给我。还是那个味道,软糯适中,甜而不腻,桂花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父亲坐在藤椅上,捧着那杯桂花茶,笑眯眯地看着我。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一阵风吹过,几朵桂花悄然落下,有一朵正好落在父亲的茶杯里。

“添香了。”父亲笑着说,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桂花,呷了一口茶。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乡愁。乡愁不是抽象的情感,它是具体的,是母亲手作的桂花糕,是父亲杯中的桂花茶,是院子里那株年年开花的桂树,是秋风中那一缕熟悉的甜香。

又到秋日桂花香。这香气穿越千山万水,连接着过去与现在,提醒着每一个在外的游子:无论走多远,总有一些味道,一些记忆,深植在生命里,永远不会散去。

桂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人却老了一岁又一岁。唯有那香气,依然如故,甜而不腻,清而不淡,恰到好处,如同那些藏在岁月深处的亲情,从不张扬,却从未远离。

爷爷的草木“博物馆”

□王丹

秋盈山峦,密林影落。赭棕色的阳光在山野间洄游,吹卷一波波草木的清香,将我的思绪送回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

那年暑假,父母将我送回老家。我站在墨瓦灰砖的老屋前,一抬头,便是一重山叠着另一重山,恍若与世隔绝。屋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打开后,满屏幕都是跳动的雪花,一个少儿频道都没有。我觉得无聊极了,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爷爷拿起墙上挂着的竹筐,手上拎着一把镰刀,试探地问我:“要不要上山?”见我犹豫,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山上珍宝可多哩!”我按捺不住好奇,点点头,握住爷爷伸过来的右手,跟着他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偌大的山里,树冠遮天蔽日,树叶过滤后的山风极其清凉。爷爷一边用镰刀背拨着草丛树枝开路,一边嘱咐我注意脚下。行至半山腰处,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细嫩如绢,漫天铺地。“好漂亮啊!”我满怀欣喜地摘下一朵,簪在麻花辫上。爷爷一边采割一边告诉我:“这是鬼针草。”“鬼针?这么好看的花,怎么取了这么难听的名字?”我纳闷极了。“你看它上面是不是带针?”我走近一瞧,有些真的长着黑色的尖刺,一靠近,就粘在衣服上。爷爷继续解释:“那个针啊,是它的种子,名字是根据这个来的,它还是药呢!”说着,他摘下一些叶子,将它们揉碎,敷在我额头被蚊子叮咬的红包上。“这草汁啊,能消肿。晒干后煮水,还能清热呢!”看我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笑得颇为自豪:“山里的草,我熟得很,都是珍宝哩!”

看我感兴趣,爷爷饶有兴致地讲了起来:“你看,这是‘珠儿草’。”那叶片下面缀着的绿色小珍珠,十分可爱。爷爷说它晒干后,一斤能卖五六毛。继续向前走,我们又遇到了“鸭拓草”,它与竹叶相似,花朵如蓝蛾,爷爷说它能消肿解毒。这时,额头上的草药干掉了,蚊子包已被降伏,一点都不痒了!

当路过一处蜿蜒着细水流的山涧处,我们看到了“风谷草”,它的叶子很像收稻谷的小小风斗。爷爷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这个难得一见,回去给你炖老鸭汤。”我们还摘了一大把“仙草”,爷爷念叨着:“回家再给你熬个仙草茶。”

从山上回家后,爷爷仔细地把一筐篓的草药均匀平摊在圆箕上晾晒。“爷爷,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目光里满是崇拜。爷爷眯起眼睛,讲起了故事。他说自己小时候舌头生疮,村里的老师傅就让他煮一种草根喝,喝了两三服,就好了。“后来啊,我得知那是桔梗,在山上采的,就跟着师傅一起上山。虽没学多久,但师傅离开前留下了几本书给我。”他走进屋里,从斗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几本书,有《本草拾遗》、《中药大辞典》和《本草纲目》。

我翻开书页,全是繁体字,完全看不懂。于是,爷爷就用手指着,一字一字地教我念。之后的日子,我变成了草药迷,常跟着爷爷一起上山。草药采回来后,就在书里寻觅它们的身影。我还将它们的特征记在小本子上。慢慢地,收录的草木越来越多,我对那座山的敬意就越来越浓厚。

老家的山里有着数不清的草木珍宝,是一个天然的草木博物馆,爷爷是那里最资深的讲解员!他行走了一辈子,与每一株草木相识、相知、相惜。如今,再次行走山中,好像走进时光深处,爷爷犹在身边,草木依旧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