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丨杨靖宇:铁骨忠魂,民族脊梁
发布时间:2025-08-23 22:05 浏览量:7
在东北烈士纪念馆的展厅内,一尊名为《脊梁》的雕像,似山巅劲松,巍然耸立。
这尊4.5米高、以杨靖宇将军为原型的雕像,将他昂首苍穹、眺望远方的英姿永远定格—眉峰如剑,劈开日寇铁蹄下的沉沉暗夜;衣襟褶皱间,仿佛仍凝滞着林海雪原的彻骨寒风;身躯如江河,奔涌着东北父老“宁教白山黑水尽化为赤血之区,不愿华胄倭奴同立于黄海之岸”的呐喊。
将军目光如炬,穿透了八十余载光阴:一半是对白山黑水的深情凝视,看松花江浪拍两岸,看长白山雪覆林海,看他曾用脚步丈量过的每寸山河;一半是对豺狼的永恒警戒,是中华民族刻入骨髓的不屈,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杨靖宇同志英勇奋斗的一生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的崇高品质。他对革命最坚决最勇敢,任何困难不能把他压倒。他对党是最忠实的,时时刻刻都尊重党的组织和党的纪律……”1958年2月23日,杨靖宇将军公祭安葬大会现场,中共中央的悼词如同抡在历史铁砧上的锻锤,将他铁骨撑天的轮廓,锻成永不锈蚀的民族丰碑。
风雪逆行,踏碎暗夜
“松花江水流不停啊,不灭日寇气不平”——东北民谣的旋律里,藏着1931年那个令人窒息的冬天。哈尔滨的风雪如刀,日伪统治的阴霾压得天地低垂,杨靖宇却在雪地里踏出一行倔强的足迹。
从河南确山到哈尔滨,他的每一步都与寒风逆向而行,每一步都踩碎一个黑暗的角落。
1927年,河南确山前大街的一栋民宅里,成功领导确山农民暴动后的杨靖宇,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血色未褪、白色恐怖吞噬动摇者意志之时,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不是一时的热血,而是用生命对信仰的注解。正如《杨靖宇传》作者赵俊清在书中发出的感慨,“说明他认准了党的主义的正确和他对党的主义的忠诚”。这份忠诚,最终化作他胃里的枯草、树皮、棉絮,化作林海雪原上震破敌胆的枪声。
1929年春,辽宁抚顺煤矿的巷道,黑暗如墨。刚来东北不久的杨靖宇,化名“张贯一”,走进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在工人心中种下反抗的火种。当敌人的镣铐锁住他的身躯,审讯室里,他的呵斥震耳欲聋:“……你们对日本人奴颜婢膝、为虎作伥,残害自己的同胞,还有一点中国人的良心吗?”
铁窗磨破了皮肉,却磨不掉杨靖宇“一以贯之干革命”的铮铮铁骨。
1931年9月,九一八事变的炮声震碎了东北大地。刚刚出狱的杨靖宇,不顾身躯饱受摧残,在凛冽的寒风中来到哈尔滨。中共满洲省委领导考虑到他刚从监狱出来,遭到严重摧残的身体还需要康复,便让他休息一段时间,他却诚恳地说:“只要活着,就要斗争。现在国难当头,我怎么能待得住?”
东北烈士纪念馆内珍藏的杨靖宇在哈尔滨工作期间使用过的褥子 资料图
“杨靖宇到达哈尔滨后,先后担任中共哈尔滨市道外区委书记、中共哈尔滨市委书记等职。为了给党节省革命经费,他基本上一天只吃一顿饭,大褂又破又旧,鞋都露着脚指头,住处的火炉也很少冒烟,夜晚御寒也仅有单薄的被褥……”站在杨靖宇曾用过的褥子的展柜前,东北烈士纪念馆讲解员张阳的深情讲述,让参观者隔着冰冷的玻璃展柜,仿佛仍能触摸到信仰的滚烫温度。
这床单薄的褥子,像极了杨靖宇当时的处境: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中,用最单薄的力量,为东北人民撑起一片希望的天空。
哈尔滨的冬天寒冷刺骨,杨靖宇的心却始终炽热,脚步更从未停歇:他走在大街小巷,用带着河南口音的东北话唤醒沉睡的民众;他组织成立“反日会”,募捐箱里装满了民众攥热的捐款,铜板和银元的撞击声汇成抗日的惊雷;他向金剑啸、罗烽等左翼作家发出指示,让他们的文字成为射向敌人的子弹,刺破“大东亚共荣”的谎言;他在铁路工人中点燃抗日怒火,一夜之间机车尽撤,让日寇的军事部署沦为笑柄……这些星火般的抗争,终成燎原的烈焰,在白山黑水间燃烧成永不屈服的抗日传奇。
1932年9月,杨靖宇出任中共满洲省委军委书记。同年11月,组织决定派他以中共满洲省委特派员的身份去南满磐石、海龙等地巡视工作。当杨靖宇踏雪转战南满时,松花江的碎冰为他敲响出征的战鼓,长白山的雪原正铺开万丈宣纸——他将以枪为笔、以血为墨,写下人生最壮怀激烈的武装斗争篇章。
山林之王,威震南满
长白山麓的风雪,似乎比松花江畔的更加寒冷。然而,信仰从不怕冷,只会把热望种进冰雪,等后来者踩过冻土时,便能听见地下千万条根脉,正在春天里齐声拔节,那是一个民族攒紧骨节的炸响。
南满成为将军驰骋的战场。他将名字从“张贯一”改为“杨靖宇”,立志要“平定宇内”,让华夏大地安定。他将党中央的“八一宣言”“一·二六指示信”精神浓缩在15个字的口号里——“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留着子弹打日本!”
正是基于杨靖宇对“统一战线”理念的朴素实践,失败了的抗日义勇军、东北军余部和愿意抗日的地主武装都团结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共同抗日”的旗帜下,打开了南满武装抗日的新局面。各路抗日武装循着他燃起的烽火聚拢起来,最终汇成东北抗联第一军的旗帜,在长白山上猎猎作响。
在寒无棉衣、食无粮、住无所的情况下,杨靖宇制定了“保存实力、化整为零、分散游击”的战略计划。他有自己“独创”的战术,即“三大绝招、四快、四不打”——“三大绝招”:半路伏击,远途奔袭,化装袭击;“四快”:集结快,出击快,分散快,转移快;“四不打”:不能予敌以痛击的仗不打,于群众利益有危害的仗不打,不占据有利地势的仗不打,无战利品可缴的仗不打。
磐石破围剿、强渡辉发江、痛击伪军邵本良团……在看似绝境的环境中,杨靖宇带着部队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1936年7月,河里会议召开,刚刚改编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和第二军合编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杨靖宇任总司令兼政委。
每一场战斗都是杨靖宇写给侵略者的檄文:长岗伏击,歼灭了号称“满洲剿匪之花”的伪满“精锐”索景清旅,后来重建的这支伪军一听到杨靖宇的名字就吓得闻风而逃;岔沟突围,粉碎了日伪的“围剿”狂想,看着空荡荡的包围圈,敌人惊呼“难道杨靖宇插上翅膀飞走啦”;奇袭老岭,日寇的铁路工程为此停摆了两个月,不得不在《满洲开发四十年史》一书中承认遭受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极大动摇了日寇在南满的统治,杨靖宇这个名字,一时间成为日寇作战地图上永远无法消除的红圈。
伪满档案里,无奈地称杨靖宇是“满洲治安之癌”,说他的队伍“如山林鬼魅,无踪可寻”,却又不得不承认“其战术之灵活,意志之顽强,为从未所见”;日本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将杨靖宇称为“伪满洲国第一心腹大患”,悬赏2万元收买他的人头;日军士兵干脆称呼他为“山林之王”,这个称呼里,藏着令侵略者深彻入骨的恐惧。
1938年11月5日,中共扩大的六届六中全会发出致敬电,称颂以杨靖宇为代表的东北抗联是“在冰天雪地与敌周旋七年多的不怕困苦艰难奋斗之模范”。
日伪军将东北抗联特别是其主力第一路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反复进行“讨伐”。1939年冬,日军调集守备队、森林警察、铁路警护队等十余万人,“大讨伐”抗日队伍。面对敌人的诱降,杨靖宇激昂地说:“一个忠实的共产党员,为民族解放事业,头颅不惜抛掉,鲜血可以喷洒,而忠贞不贰的意志是不可动摇的,最后胜利的决心是坚定的。”
再度回眸,诗篇血就
寒冬裹挟着凛冽风雪呼啸而至,东北抗联的生存环境愈发恶化,杨靖宇率部在长白山密营转战数月,补给断绝,很多战士感慨“活着比死都难”。
在零下40多摄氏度的密林里,杨靖宇与战士们以草根、树皮充饥。他在进行作战动员时的话语却如星火燃烧:“革命就像火一样,任凭大雪封山,鸟兽藏迹,只要我们有火种,就能驱赶严寒,带来光明和温暖。”
1940年2月,吉林濛江格外寒冷。因叛徒出卖,杨靖宇和大部队被迫失散,被敌人合围在密林之中,身边最后两名战士也相继牺牲。孤身一人的他,在弹尽粮绝的极端困境下,仍然坚持与大量敌人周旋了整整五天五夜。
恰在此时,当地村民赵廷喜上山打柴,遇到了绝境中的杨靖宇。两人之间有场极短的对话,至今仍令人动容——
看着杨靖宇没鞋穿,没饭吃,脸上、手上满是冻疮,赵廷喜嗫嚅劝道:“我看还是投降吧,如今‘满洲国’不杀投降的人。”他哪知道,何止不杀,当时日寇已经给杨靖宇开出了伪满洲国军政部长的价码!
杨靖宇沉默了一会儿后,平静地回答:“老乡,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冰天雪地之中、敌人重围之下,英雄之言划破长空,惊天地、泣鬼神。
仓皇下山的赵廷喜害怕被“连累”,很快告密,敌人围了上来。
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身陷绝境的杨靖宇毅然说道:“我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不可能如你所愿。我的很多部下都牺牲了,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但我的同志们都在各地转战,帝国主义灭亡之日,必将到来!我将抵抗到底!无需多说,开枪吧!”
当敌人罪恶的子弹穿透胸膛,35岁的杨靖宇轰然倒下,鲜血在雪地上绽开的红梅,比长白山所有的花更艳。日寇解剖他的遗体时,胃里只有枯草、树皮和棉絮——没有一粒粮食,却装着整个中国!
杨靖宇烈士纪念馆展出的《抗联英雄杨靖宇》国画,生动描绘了杨靖宇将军壮烈牺牲的一幕 资料图
伪通化省警务厅长、日寇头目岸谷隆一郎被杨靖宇牺牲后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他不得不承认:“虽为敌人,睹其壮烈亦为之感叹,大大的英雄!”这个屠杀中国人民的刽子手,在日记里写道:“我无法理解,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一个人在这样的绝境里坚持到最后?”1945年,日本战败前夕,他遣散家人,剖腹自杀,死前写下:“……发动这次侵华战争,或许是不合适的。中国有杨靖宇这样的铁血军人在,一定不会亡国。”
“十冬腊月天,松柏枝叶鲜。英雄杨靖宇,长活在人间。”这首流传在长白山区的民谣里,藏着一个民族最深沉的记忆——那在冰天雪地里燃烧的信仰,终将在新一代的血脉里,长成更挺拔的脊梁。
濛江县,杨靖宇将军殉国之地,1946年改名靖宇县;靖宇大街、靖宇小学、靖宇公园……英雄的名字已被镌刻为恒久的精神印记,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问英灵安在,后生可记:当年壮烈,那日从容?再度回眸,诗篇血就,当教中华瞩目中……”八十余载风雪穿林而过,当我们重读杨靖宇将军笔下的《沁园春》时,仍能深切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滚烫热血,直撞胸臆!这荡气回肠的诗行,哪里是笔墨写就?分明是英雄用35岁的生命熔铸成的青铜铭文,是经长白林海的暴雪淬过火的剑刃,是蘸着四万万同胞的血性夯进历史深处的丰碑!
最激荡悲壮的诗文,从来都是诞生在最惨烈、最残酷的漩涡里——因为写它的从不是笔,是宁折不弯的民族脊梁,是“为有牺牲多壮志”的赤子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