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抢错了新郎,被他扑倒后,还要我对他负责
发布时间:2025-08-09 23:08 浏览量:4
可我给的甚至比以往更多些。
想到越过了脚下这片山,就能进入北方地界,我摸了摸下巴,不想闹得太难看,于是与身边镖师耳语两句,让他下马再取了些银两。
没想到那头目再拿了钱,却还是没有撤开。
这边的山匪这么不懂规矩?
贪得无厌。
我有些恼了,面无表情地吐掉嘴里的草,皮笑肉不笑道:「阁下什么意思?」
「自然是求财。」
山匪首领的声音如在瓮中,听起来有些费劲。
「财不是求到了么?」我抚了抚身下躁动的马儿,不紧不慢道:「念在初来乍到,我可给了你以往的两倍不止。」
「不够。」
四周镖师的手都已悄然无声地按上了剑首。
「是吗?」
我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马儿的鬃发,话锋一转问道:「谁派你来的?」
首领一怔,竟是直接拔刀而出,径直冲我杀来。
「你没命知道。」
真是好久没碰见这样的莽夫了。
劫镖之前,至少该了解了解对方是谁吧?
我可是南方第一镖局的少主。
软弱胆怯的庸人,可做不到第一。
反复打磨的利刃顷刻出鞘,无数刀光剑影中,我与山匪首领缠斗作一团。
出乎意料的是,这伙山匪的武力出奇得高,尤其是那首领,出刀狠厉迅疾,刀锋数次与我擦肩而过,差点就要割破我的衣服。
「王少主好身手。」
我劈刀而下,那首领抵刀格挡,死死压住我的刀刃,然后突然这么感慨了一句。
「过奖。」我挪开身位,抽出刀复又砍去。
首领躲开我的刀,又开口道:「这样凶蛮的女子,可不好嫁出去。」
他好聒噪。
我加快了手下的速度,紧紧逼近他,用上了十分的力,一刀劈断了他手中的刀。
他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上便横上了一把刀。
「嫁?想吸引我的注意就直说。」
我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再冲他眨了眨眼,口下丝毫不留情:「可惜你这样的手下败将,又无姿色,我可看不上你。」
那首领怔了怔苦笑一声,丢掉了手中的断刀,高声喊道:「停手吧。」
打斗声一下小了下去,众山匪纷纷放下了手中兵器,退到了首领身后。
「何必呢。」
我嬉笑着拿刀拍了拍他的脸,慢吞吞地收回擦了擦,再插回了刀鞘。
「王少主女中豪杰,我等自愧不如。」
首领恭敬地朝我拱了拱手,将方才收下的两包银两如数奉还。
「罢了。」
我翻身上马,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冷冷地睨着他,警告道:「这银两就当做我鸱鸮镖局对令镖局的见礼。」
「至于这个。」我两指夹着一枚叶状的铜符,在他目光中晃了晃,「这就做给我的见礼吧,我收下了。」
首领后知后觉地摸上了胸口,然后扯起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后见。」他低了低头,带领一群蒙面人从小路撤出了这条山道。
车马复又上路,一路向北而去。
听闻北方第一的仪寿镖局,以铜叶作信物,横行北方,大有向南侵入的趋势。
没想到第一次接触,竟然是此种情景。
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将脖子缩进毛领中,望向前方出现的山崖。
北方到了。
15
进入北方地界后,一路上再无事,我百无聊赖地撑了个懒腰,将头埋入马鬃毛中。
马儿甩了下尾巴,温顺地任由我在它的头上胡作非为。
前方便是汝南了。
按照约定,我只需将这批货物送往汝南定陵,便是完成了此次押镖。
谁知就在我方车马到了定陵郊外时,有人驾快马而来,将我的队伍拦了下来。
「在下定陵伍表。您便是鸱鸮镖局的王少主吧?」
来人急急勒马,朝我拱了拱手。
伍表……似乎定陵那家与我们相约的商户,便是姓伍。
看他这么着急,这批货难道出了什么纰漏?
「正是。」我也拱手回了一礼,问道:「您是为货物而来?这一路畅行无阻,货物安然无恙,请东家放心。」
「是的……」伍表有些尴尬一笑,颇为拘谨道:「在下是伍家长子,代父来向您表歉意……」
「……这批货大概进不了定陵县了。」
我歪了歪头:「何出此言?」
「最近定陵出了些事……入县的货物都需要接受盘查。」伍表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可这批货物不能轻易开,若是开了,便容易损伤,我家便交不了差。」
什么货物这么金贵,连开也不能开?
听他这么讲,我倒是对车里的货物充满了好奇。
可镖师对这些是没资格过问的。
我只好压下心底的求知欲望,好声道:「那如今公子有何想法?」
伍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下了马,走到我身边,对着我深深行了一礼。
「使不得使不得。」我呲溜一下滑下马,扶起他的手道:「在下担不起如此大礼。」
「少主一定得担。」伍表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求道:「在下想劳烦王少主,将这批货物代伍家送往大东家处。」
转送?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伍表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人着实拒绝不了。
于是我点点头,应道:「可行。」
然后又补充道:「得加钱。」
「好好好……再加一百两!」伍表忙不迭地应下,生怕我反了悔。
一百两?
货主通常都会把采买的货物安置在离大东家不远的地方,这么点周转距离也配再付一百两?
这大东家究竟是什么豪强巨富,连为他们采买的商贾都出手如此阔绰?
我惊得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百……两?」
「少主可是嫌少?嫌少可以再加。」
「不不不不不。」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便好。」伍表苦瓜似的脸顷刻变得阳光灿烂,他利索地从怀中取出两份早已草拟好的契约文书,双手奉到了我面前。
「请签下这份契约吧,王少主。」
我接过文书,还沉浸在被金钱冲昏头脑之中,稀里糊涂地在两份文书上盖了章。
「少主真是豪爽。」伍表喜滋滋地收回其中一份文书,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朝我拱手道:「父亲命我全权接管此事,因而此次路途,还请允在下一路同行,为诸位作向导。」
「当然可以。」对这尊财神爷的任何要求,我自是通通应下。
「劳烦少主。」伍表翻身上马,高声道:「天色将晚,辛苦诸位,此刻便北上,顺颍水而上,去往颍川郡吧。」
我刚呲开的一排牙转瞬即逝,僵硬凝重地看向伍表,迟疑道:「……您说去哪?」
「颍川郡啊。」伍表有些无辜地看着我,指了指我胡乱揣进怀中的文书。
不会那么倒霉吧。
我打了个哈哈,移开了视线,摆摆手半开玩笑道:「您的大东家不会是那颍川的殷氏吧?」
「是啊。」
「……哈哈。」
真是造化弄人呢。
16
我挑了个身材中等的镖师,强迫他与我互换衣物。
镖师嘤嘤抱胸:「少主使不得,在下还得留着清白……」
我一巴掌拍开他的脸,利索地扒下衣物。
「事关你家少主小命,你且先忍一忍。」
镖师委委屈屈地套上了我的行头。
出了林子,伍表对此颇为不解:「您为何……?」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他,冲他哈哈一笑道:「伍公子有所不知,我与那殷氏有那么一点点的……过节。」
要是小尾巴不是什么宽厚之辈,回归了殷氏又想起了故事,对鸱鸮镖局定饱含怨气,见了我难保不会将我大卸八块。
伍表实在是个妙人,一点即通,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就算如此,少主也愿答应在下的不情之请……」伍表愧疚中又十分感动,「您真是个好人。」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感激之情:「人为财死,吃饭罢了。」
17
行车十几日,我们终于到了颍川郡。
殷氏不愧是巨富之家,本家门口虽不金碧辉煌,却有一种森然冷肃的复古感,放眼整条街也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我歪歪斜斜地靠在马车边,目视着那道门缓缓打开。
迎门而出的,竟是两位眼熟的妇人。
真是冤家路窄。
我默默退到了马车后方,想着早卸货早跑路,谁知就在众人把手都放到车马上时,那位胖妇人开口阻拦道:「且慢。」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脏兮兮的手顺势就在脸上抹了一把。
「伍大公子,此次的人马,似乎不是你伍家的。」
「是。」伍表拱手应答道,「定陵近日不可随意进出,我怕坏了货物,因此截住了镖车,托镖局人马转运而来。」
「南方的镖局……」瘦妇人沉思片刻,突然目光一凛,扫视起镖局众人来。
我立刻垂了垂头。
所幸我早与镖师换了衣衫,又风尘仆仆地立在后方,那妇人并没有注意到我。
「卸下吧。」
伍家托运的货物并不多,镖局二十几个壮汉很快便将货物都卸了下来,交由殷氏的家丁接手。
卸完货物,我顿时放松许多,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胖妇人的目光看了过来。
「哎……」她叫了一声,伸手指向我,「这个镖师……」
我身子一僵。
「郭姨,林姨,这批货物已卸完,请过目。」
伍表移到了我身前,替我挡住了胖妇人的目光。
「……好。」
两位妇人走到那批货物前,命家丁打开木箱上的小孔。
透过小孔,她们仔细看了每个箱子里的货物,方才点点头,命家丁将货物都搬进去。
「很好。伍大公子,代我等多谢令尊去南方走了一趟,才能得到这珍贵的货物。」
瘦妇人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递到伍表手中,道:「十日后老夫人寿宴,万望令尊驾临。」
「不敢不敢。」伍表弯了弯腰,接下了那封文书,「届时定当前来为老夫人贺寿。」
两位妇人点点头,转身便进了府中。
「终于走了。」我长呼一口气,拽过缰绳就要上马。
「少主稍等。」伍表按住了马鞍,「在下仍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我有些纳闷。
「王少主为伍家解了一桩忧心事,就此告别,不是伍家做派。」伍表温和地笑了笑,诚恳道:「在下欲于碧翠楼宴请少主与诸位,聊作感谢,亦是告别,可好?」
「不太好。」我一口回绝,「伍公子与伍家给得够多了,我等不是贪婪之辈,恐怕承不起公子的宴请。」
「无事。」伍表扫了扫衣袂,云淡风轻道,「伍家虽不是殷氏这等豪族,亦是千金之家,一顿饭食,并不厚重。」
……真有钱啊。
不愧是颍川,连普通商贾也能是千金之家。
想起我爹打拼多年归来仍是个「开镖局的」,不禁悲从中来,恶狠狠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能跟这些有钱人拼了,但是我也要尽一份匹夫之力!
18
我错了。
我不该一时冲动便来了这里。
此刻我绷直脊背,努力将自己塞入角落里,以躲避不远处的一群锦衣公子。
谁也没告诉我,来这里会碰见小尾巴呀!
哦不,现在他已经是殷氏本家嫡长房幼子,殷旬。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终于走了。
伍表走出很远,发现身后没人,又折回来找我,奇怪道:「王少主怎么了?」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没事,方才头晕了一下。」
「约莫是舟车劳顿致此,」伍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在下为诸位订下了客栈,休息一晚再走吧。」
跟这种有钱的二世祖不宜掰扯过多,我拱了拱手,受下了他的好意。
伍表包下的包厢在碧翠楼二楼东面,推开窗可以看见一条碧带般的河流穿城而过,这也成了颍川冬日里难得的碧色。
镖师们被安排在另外两间包厢,而我和伍表则占据了整整一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没吃两口饭,我觉得浑身难受,还是将心底的话问了出来:「公子是不是还有话说?」
伍表笑而不语。
这下让我更难受了。
明明初见时还是个温润近人的正直公子,现下里却像只狐狸,笑得人心里发毛。
「您说吧,合情合理的,都可以商量。」我戳了戳碗里的饭,诚恳道。
「少主是个聪明人。」伍表终于开了尊口,悠悠道,「在下想与少主谈桩生意。」
赚钱的事嘛,那好说。
我心情一下放松了起来,连忙点点头道:「可以。」
伍表闻言满意地笑了笑,喝了口茶清了清口,便开始解释起来:
「是这样的。殷氏从今年开始,对南方一些货物的需求大增,伍家向来为殷氏采购,因此希望能与令镖局建立稳定的合作关系。」
「那你们为什么不找仪寿镖局呢?」我挠了挠耳朵,有些不解,「仪寿镖局是北方最大的镖局,按理来说你们合作应该容易得多。」
伍表挑了挑眉,支着手看我,高深莫测道:「在下与仪寿镖局……也有一点点过节。」
怪不得这泼天的富贵能轮到我头上。
不过想到在路上所经历的事情,这富贵我也收得心安理得。
仪寿镖局实在是小人做派,这钱还是得我鸱鸮镖局来赚。
顿觉出了一口恶气,我举杯以茶代酒,兴致高昂道:「伍公子好眼光,鸱鸮镖局承蒙厚爱,必不辱使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伍表举杯与我相碰,笑道,「少主真是爽快。不知契约文书何时可定?」
「今晚。」我一鼓作气道,「劳烦公子饭后便与我相商。」
「好。」伍表笑眯眯地应道,忽然放下了筷子,伸手朝我脸上摸来。
我正低头扒饭,冷不防便被他碰到,条件反射地退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了?」
「额头上有灰。」伍表简短地答道。
大概是方才躲避殷旬时在角落里蹭上的。
「哦,我自己来就行。」我一手抓着碗筷,正要用袖子擦擦,却突然被一方手帕迷了眼。
不同于方才略带薄茧的粗粝感,丝绸的手帕在我额头上游走,像水一样让人舒服。
温润的声音带着笑意传入了我的耳里:「少主的衣袖不见得比你额头上干净。」
啊,袖子上好像全是搬东西留下的灰,虽然洗了脸,可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干干净净的伍表要和我这样脏脏的人共处一席,真是辛苦他了。
我正要愧疚地道歉加道谢,忽听身后一声巨响,包厢的门被人暴力撞开,摇摇晃晃嘎吱作响。
我转过头,掀起头上的手帕,看向闯入者。
只一眼,我便将手帕从伍表手中夺下,将脸死死捂住。
竟然是殷旬!
他似乎喝醉了,醉醺醺地靠在门上,目光在我和伍表身上打了个转,然后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
伍表起身将我护在身后,正要说什么,瞧见殷旬身后追来的人后,神色彻底冷了下去。
那人将殷旬拦住,死死地抱住他,拖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歉:「抱歉,惊扰两位,他喝醉了,我这就带他走。」
「冯少主,您可真会挑时候。」
伍表一改温和模样,语气冷漠且厌恶。
「伍公子说什么话。」那人表情很是无辜,「殷公子要做什么,我怎么敢插手?」
你不敢插手,那你怎么敢拖着他走?
我翻了个白眼,没想那人手里的殷旬突然暴起,挣脱束缚朝我扑来。
伍表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强有力的臂膀将他牢牢禁锢住,再动不了分毫。
「殷公子,」伍表微微皱眉,提醒道,「您醉了。」
话音刚落,殷旬抿了抿唇,竟然哭了起来。
眼泪顺着布满红晕的脸流下,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他挣不开伍表,索性便趴在了他肩上,越过伍表看我,声泪俱下地控诉道:
「宁宁,我每天都在想你……你竟也忍心不来找我,你好狠的心……」
……哦豁。
19
从碧翠楼离开去客栈,一路上伍表时不时探究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只好叹了口气道:「伍公子有何不解,不妨直言。」
伍表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便是少主与殷氏的「过节」么?」
我刚想说不止,但想起来伍表和殷氏甚熟,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如你所见。」
伍表回想了一下他的所见所闻,表情罕有地凝重了起来。
方才殷旬趴在伍表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这几月的艰辛以及对我的思念之情,所出之言闻者伤心看者落泪,伍表和那位冯公子听得目瞪口呆,看向我的眼神活像看什么胆大包天的负心人。
不仅敢招惹殷氏本家嫡长房幼子,逗得他魂不守舍,竟然还敢随意抛弃,弃之如敝履!
苍天可鉴,除了开始的失误,我什么也没干啊!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抱头哀嚎了一声,无语问苍天。
伍表拍了拍我的肩,颇为同情道:「没事的王少主,人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我两眼无神,摆了摆手道:「算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把文书谈好,我好早些跑路。」
「好……」伍表点头应是,抬头看向客栈,脸色却陡然变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也一下与他别无二致。
客栈就在前方,但门口却有不速之客。
上百个人擎着火把,将那处照得亮如白昼,见到我们来,人群散开了些。
那些人的最前方,赫然立着方才在碧翠楼碰见的二人。
怎么回事?
方才那位冯公子明明已经将殷旬拉走,为何他们二人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手很快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真是阴魂不散。」伍表盯着冯公子,语气冷得比寒风更甚。
「到我们身后去。」
我伸手将伍表拉到了身后,警惕地看着前方的人。
殷旬似乎没有方才那么醉了,火光明明暗暗在他脸上闪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身形中看出他还算清醒。
一旁的冯公子仍是挂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甚至还冲我眨了眨眼。
双方僵持不下,许久,冯公子才高声道:「王少主,殷公子想见见你。」
我咽了口口水,回道:「已经见过了。」
「殷公子说不算。」冯公子与身边人耳语一番,又微笑道,「殷公子想请您走一趟。」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不去。」我斩钉截铁道。
虽然来北方淌了这浑水,可我仍是想快乐自由地活着。
殷氏,我高攀不起。
「那真是可惜了。」冯公子的微笑变得很浅,几乎看不见了,「动手吧。」
腰间的刀鸣声出鞘,我转身将伍表推入后方的阴影中,低声急促道:「快走!」
伍表想伸手来抓我,却被身后的镖师一个接一个推远。
此次押镖货物不多,随行的镖师也只有二十几人,再加之对方都是练家子,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不知在何时,那群人将我与镖师们隔开,将我们两方团团围住。
数十个人围着我,倒是很看得起我。
我冷哼一声,竖起刀刃,脊背僵直着,等待对方的出击。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朝我脸上扔来一大把灰尘,我躲避不及,很快失去了意识。
20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四周幽暗至极,唯有不远处一盏灯火摇曳。
待我回想起来之前发生之事后,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没等我蹑手蹑脚下床,手边突然碰到了一块柔软又温暖的东西。
我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殷旬。
他趴在床边睡着了,随着我不小心的触碰,他迷蒙地睁开了眼。
然后我便与他大眼瞪小眼。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欣喜道:「你终于醒了!」
但我高兴不起来,冷冰冰地问道:「我家的镖师呢?」
许是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殷旬的笑一下子敛了下去,讪讪道:「冯寿只是制住了他们,将他们在客栈安顿好了。」
「那伍表呢?」我仍是面无表情。
「伍表离开了。」
殷旬低着头,轻轻抚着我的手,声音有些低落:「你竟不问问我。」
你既然就在我身前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好问?
我翻了个白眼,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你抓我来干嘛?」
然而殷旬的手倏然收紧,我根本挣不脱他。
真是看着柔弱,实则力能扛鼎。
「我想好好看看你,想和你说些话……可是你不愿意。」
殷旬慢慢地将脸贴在我的手背上,指尖在我的腕上摩挲,声音含糊又眷恋:「就这么放你走,我实在舍不得……你且再陪我一会儿,我就送你离开。」
烛火一闪熄灭,月光从半掩的窗外落了进来,殷旬披着月光趴在床边,像是要与月光融为一体。
我有些恍惚,没有再挣扎,只问他:「你有记起来什么吗?」
「该记起来什么?」殷旬垂着眼睫,呵出的热气在月光下升腾。
「记起来……你我如何相识。」我艰涩出声。
我本有意瞒他,如果就此别过,那他记不记得起来,都不重要。
但若他执意要与我牵扯,就必须知道这一切前因后果。
殷旬没有立刻回答我,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万籁俱寂,静得能听见我的心跳。
怦然急促,昭示着其主人的紧张。
长久的安静后,殷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从柔软的褥子上抬起头,看向我的时候,月光照亮了他眼中的狡黠。
「汝宁,我也用同样的方法绑了你来,你可有忘记什么?」
21
殷旬他竟然骗人!
养在高门大户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竟然学会了如此炉火纯青的骗术!
连我,见多识广的鸱鸮镖局少主,竟然也被骗了去!
亏我以前还以为他真傻了……为他鞍前马后,还容忍他做了那么多事!
我愤怒地捶了捶床,顾不上什么礼节,大声斥道:「你给我滚开!」
殷旬很快捂住了我的嘴,紧张道:「你小声些。」
然后又颤了颤眼睫,眼泪迅速积聚起来,仿佛只要我再喊一句,那凝着月光的泪水就要落下,碎成一地。
「我知错了。」殷旬哑着嗓子,十分可怜地看着我,泫然欲泣道:「我不该骗你,我知错的。」
「可若我不骗你,你便不会让我留下。我想跟你长久,就不能骗你。一切过错我都承担……」
「只是求求你,别就此弃了我。」
滚烫的月光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殷旬的眼中蕴着绝望和惶恐,他的手如烫到般迅速从我嘴上离开,却仍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只要一松开,我就会长出翅膀,从他面前永远地飞走。
真是太可怕了。
都说女人的眼泪最是让人心软,可男人的眼泪似乎也不遑多让。
否则那些眼泪怎么会一瞬浇灭我的怒火,让我再说不出一句重话呢?
我内心天人交战,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殷旬泣不成声,最后揽着我的背,将头埋入我的怀中。
「原谅我,汝宁。」
22
伍表找来时,我正在殷旬的院里喝茶。
见我看起来十分安全,他松了口气,神色有些委顿。
我招呼他坐下,他犹豫了一下,低头愧疚道:「真是抱歉,昨日夜里没能带你走。」
「没事。」我为他斟了一盏茶,宽慰道:「我现在也没受什么伤。」
伍表怔了怔,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殷旬,低下声来问道:「殷公子可有对你……」
「没有。」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直入主题道:「请先商议合作之事吧。」
昨夜里殷旬哭得太难看,我也不忍再说什么,只能轻拍他的背聊作安抚。
真是奇怪,明明被无视意愿绑过来的人是我,被从头到尾欺骗的人也是我,最后仿佛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还得反过来安慰始作俑者。
殷旬却成心要我彻底心软,在我怀中哭泣便也罢了,还要用他那双被泪水沾湿、显得殷红的眼看着我,一声一声祈求我的原谅。
错的明明是他,我却觉得愧疚。
好看的男人果然是洪水猛兽。
我止不住摇头,对面的伍表有些紧张,问道:「可是条件不太满意?」
「不不不。」我清醒过来,矢口否认,将他拟定的条目拿过来看了看,点头肯定道:「很不错,伍公子,就这么定下来吧。」
伍表走的时候,殷旬悄悄地靠了过来,从后面环抱住了我,低落道:「你是不是想走了?你说过要陪我的。」
我何时说过?
然而记忆突然拉回昨夜,殷旬抱着我的腰,像只猫儿一般蜷着,声音也细若蚊蝇,显得十分可怜:「汝宁……宁宁,你再陪陪我吧,陪我到祖母寿诞后……」
「太久了。」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不久……只有十日了。」殷旬的手在我的腰后划着圈,突然又把头仰高了些,与我鼻尖对鼻尖,红肿的眸子眨了眨,央求道:「再陪陪我吧。」
「……行吧。」
……真是美色误人。
我掰开他环着我的手,不容拒绝道:「无论如何,我的车马今日就得走,镖局里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好。我让冯寿去通知他们。」
才被扒拉开的手又贴了上来,殷旬仿佛是块黏人的麦芽糖,想吃又格外黏糊,不吃又经不住香甜的诱惑。
再听到冯寿这个名字,我有些隐隐约约的直觉,遂问道:「冯寿……是仪寿镖局的人吗?」
「是仪寿镖局的少主。」殷旬似乎有些不满,将脸从背后靠了过来,轻轻蹭了蹭我的脸庞。
「你跟他玩得很好?」
「还行。殷氏有许多采买之事要他来办。」身后的声音又变得小心起来,殷旬试探道:「你还在生气?既然你不高兴,我以后便不跟他同行了。」
「没有。」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水,冷静道:「我只是想让他不高兴。」
23
伍表办事十分利索,没用两天,颍川有意愿与我合作的商贾便纷纷给他递了信去。
我还向伍表问了一处位于颍川的庄子,准备就地盘下它,然后设置成鸱鸮镖局南北转换的落脚地。
颍川豪族众多,掌握了颍川的资源,北上指日可待。
如此一来,鸱鸮镖局便能朝北方更进一步,拓宽商路。
换句话说,我决意要与仪寿镖局争地盘。
前有带人劫镖,后有动手绑人,若说我从前对北方兴趣不大,现在就是势在必得。
本以为冯寿不日便会找上我,谁知我先等来的不是他,而是殷府那两位妇人。
她们是老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亦是殷府的管家,掌管殷府大小事宜已有三十余年。
如今她们扣开了殷旬的院门,站在我面前,恭敬道:「王少主,老夫人有请。」
看她们那波澜不惊的模样,怕是早就知道殷旬把我藏在这里了。
甚至还知道他是如何将我带到此处。
只是不知老夫人为何要见我?
我挠了挠头,朝她们颔首道:「请带路吧。」
24
殷府的老夫人是殷旬的祖母,在她的丈夫去世后,独自一人撑起了庞大的殷氏家族,是位十分坚韧且有手段的女子。
殷旬与我说起他的祖母时,目光里尽是钦佩仰慕之情。
「祖母或许有些不善言辞,」殷旬握着我的手,恳切地说道,「可她心是极好的,没有祖母,我不会安稳活到今日。」
殷旬虽为殷氏嫡长房幼子,可他上面还有三位庶兄,皆是博学之才,且都在朝为官,殷旬的父亲对他期望甚高,以至于到了步步紧逼的地步。
殷旬的母亲虽是世家女,却是个沉默寡言之人,面对丈夫对儿子的苛责,她向来选择逃避,眼不见为净。
而只有老夫人,常常以教导为由将他接到身边,让他免受父亲的责罚。
「祖母常说,人与人不一样。」殷旬趴在我的膝上,回忆过去的事,眼中带着少见的沉静,「最后变成什么样,都是没有定数的,与其做好远瞻,不如紧紧抓住眼下。」
他的话让我不禁好奇,这位老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传奇女子呢?
两位妇人为我挑开了门帘,肃立在两侧,示意我进去。
老夫人的房中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花木香气,寻根源望去,古朴的香炉正袅袅飘着香烟,似乎是木香花的味道。
这是南方才有的花木,盛产于益州,没想到竟会得到殷府老夫人的偏爱。
再往里走是一间小室,室内温暖如春,摆放着许多名贵的花木,却无一例外都是南方才有的东西。
为了让这些在北方冬日里极为娇贵的花木得到足够的阳光,这间屋子的窗做得极大,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到室内,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南方家中。
窗下的一株杜鹃盛开着火红的花,花朵比南方山上的野杜鹃更大,有人轻轻揉捻着它的花瓣,像是抚着爱人的脸。
见我进来,身着华服的老妇人神色一怔,目光落在我脸上,久久没有说话。
我朝她拱手行礼道:「打扰老夫人。」
听见我说话,她才稍稍回了神,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木椅,缓声道:「请坐下吧。」
25
老夫人并没有殷旬所说的那般不善言辞。
相反,在与我相谈中,她非常温和,以至于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认识我。
老夫人慈爱祥和,隔着木桌捉住我的手,一边轻抚着,一边感慨道:「即便是押镖,却还是双柔软的手。」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道:「南方水土养人。」
「是啊。」谈及南方,老夫人的目光变得深远,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说起来……老身也自南方来呢。」
「南方?」我有些吃惊,「老夫人竟是南方人吗?」
听出了我话中的惊讶,老夫人弯着眉眼点头,面目中一下显露出水乡人的温润,我想起了过去曾到过江南,江南女子的眉眼大多如此。
「老身与夫君相识时,便是在扬州吴郡。那日是上巳节,家中允小辈出游踏青,水边游人如织,杏花开得极好……」
老夫人说起自己的夫君时,眉目间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甚至还藏着一丝娇怯。
「……夫君那时正与好友同游江南,下吴郡时,正值上巳,遂与众人游。」
「春日之游,风拂起时,杏花吹了满头。抬袖四望,惊鸿一瞥,陌上年少风流。老身与他隔溪对望,本以为只是一目之缘,却见他踏马过溪而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姑娘。」
「自此,一段姻缘遂成。」
殷旬的祖父很会讨小姑娘欢喜啊。
我内心嘀咕,面上却笑了起来,虽不知道老夫人与我说这个做什么,却还是笑道:「老夫人真是有福。」
对面之人怔了怔,摇摇头笑了,温声道:「怎么个有福?世人都说老身无福,不然也不会早早失了夫君。」
「话虽如此,」我挠挠头,握了握老夫人的手,解释道,「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够与一见倾心之人修成正果呢?」
这句话只是我随心一讲,木桌那边的老夫人却沉默良久,阳光缓慢挪移,我竟看见她眼中浮出了泪光。
「是啊。」她低下头,看向脚边的一盆花,释怀道,「人这一生,能够得偿所愿,便已是万幸了。」
「你与旬儿,老身也这么想。」
「旬儿心性纯善,可他不得父母之爱,有些事上难免怯懦。老身原本忧心他,可如今见他有了自己的主意,甚为欣慰。」
「汝宁,老身虽与你相谈不多,却也能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殷家如何,旬儿父母如何,你不必去管。」
老夫人轻拍了拍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切莫违心,负了这大好时光啊。」
26
老夫人生辰那日,殷府处处张灯结彩,家仆奴婢步履匆匆,为前来的宾客引路作陪。
我前些日子的好奇也得以解开,一个个木箱在我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一盆盆鲜艳的红色山茶。
「竟然是花……」我想到伍表开出的天价运费,不由得无语凝噎。
殷旬不知从何处出现,靠到我身边,愉悦道:「我在你院子里看见这花,便格外喜欢,料想祖母也会喜欢的。」
我偏头看他,一个疑问从心底冒了出来:「这花是你订的?」
殷旬点了点头:「是我。」
「益州的花,为什么要找鸱鸮镖局押镖?」
「因为是——」殷旬话说一半就哑了,伸手抱住我,将头低埋在我的肩上,妄图蒙混过关。
「好啊。」我气笑了,抖着肩就要把他甩开,阴阳怪气道:「真不愧是殷氏的公子,阴谋阳谋一点没少学呀。」
找采办绕路,将目的地定在离颍川极近的汝南定陵,再施以重金相诱,殷旬赌我一定会亲自来一趟。
毕竟他还在鸱鸮镖局时,就听过我念叨「想赚北方的钱」、「最赚钱的单子亲自去才安心」等等。
小尾巴一点都不傻,相反,他聪明得很。
然后狠狠地摆了我一道。
说不定碧翠楼所谓的醉后偶遇,也是某人计划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见我恼羞成怒,殷旬连忙拽住我,垮着脸求饶道:「我错了。」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殷公子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呀,谁知道您哪句话是真的?」
说完我自动忽视了殷旬红起来的眼眶,作势就要走,却被他抓住了手臂,扯入自己怀中。
殷旬穿着氅衣,绒绒的狐狸毛扑到了我脸上,挠得我又暖又痒,伸手就要去推开他,反倒被他抱得更紧了。
「汝宁,我没有办法。」殷旬温热的气息扑在了我的耳旁,他低声下气与我解释,话里藏不住的委屈,「我也想正大光明见你,可我一时半会又离不开殷府,坐在房中的每一日,我都祈求着上苍,若是能让你从天而降便好了。」
「就像在杨府时,你从天而降,将我从那难捱的人群中带走……」
谈及那次失手,我耳朵有些发热,闷在狐狸毛中反驳道:「谁让你穿得比新郎还红,我那是找错人了。」
「谁说你找错了?」殷旬似乎是笑了起来,声音恢复了方才的愉悦,他将我又用力抱了抱,笃定道,「你就是来找我的。」
跟臭屁少爷没什么好解释的,我遂也不再反驳,听他继续在耳边絮絮叨叨:「你来那日,我高兴极了,却被父亲关在院里读书。好不容易翻墙出去,却发现你们已经走了……」
「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想哭又哭不出来,路过的冯寿正要请人吃饭,见我难过地蹲在路边,就把我也带上了。」
「去了碧翠楼,我竟然看见你也在楼内,你明明是看见了我,却还躲在角落里,不肯与我相认……汝宁,那时候我心好痛啊。」
想到当时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我不禁有些汗流浃背,只好聊作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背。
然而这一下的抚慰却助长了面前人的嚣张气焰,殷旬委屈巴巴地蹭着我的脸,气鼓鼓地控诉道:「你竟然还和伍表独处一室!你以前只跟我这样!我气疯了,想喝酒忍下,等你出了楼再找你,谁知越喝越气,实在忍不住,便闯了你们的房间。」
「结果伍表竟然还在摸你的额头!那么亲昵,仿佛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亲昵」二字被殷旬咬牙切齿地恨恨吐出,然后猝不及防地在我耳朵上轻咬了一下,以泄他心头之恨。
「你还与他同回客栈,靠得那么近——」
「我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汝宁。那时我只想立刻将你带回身边,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像鱼入水一般溜走不见……我做不到。」
27
老夫人的寿诞后,我本该即刻启程回家。
本说好要来送我的殷旬竟然没来,我有些小失落,却也强迫自己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没想到我前脚刚上马,后脚就有人将我拦下,说老夫人请我前去一叙。
可她明明知道我就要走了呀?
怀着满肚子疑惑,我跟着侍女,一路走到一处装潢典雅富贵的厅外。
然而当我走入厅内,我才发现里头坐满了人。
最里处的主座上端坐着老夫人,一旁还坐着我仅仅打过照面的殷家家主以及殷夫人。
在殷夫人身旁,殷旬端正乖训地坐在楠木椅里,见我进来,脸上止不住的欣喜。
但我没空看他。
因为在他们对面,我看见了极为熟悉的两个人。
「娘!」
我乐颠颠地扑了上去,却被我爹扣住了肩,强行按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里。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我爹,发现他的表情谈不上好看。
因而我欣喜一瞬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殷府所为何事,竟然还能把我周游天下的爹娘找来?
我瞟了一眼对面的殷旬父母,安静本分地坐得端正了些。
「好了,这下人齐了。」
老夫人啜了口清茶,目光扫视了一圈,这才说出了她的目的:
「老身想做个主,为小孙儿讨一门亲事。」
亲事?
我望向对面的殷旬,震惊不已。
既然将我与他叫到同一个厅里,那这亲事的主角也就不言而喻了。
可我与他……
实在未到成亲的地步。
先不说殷府何等高门大户,殷旬作为幼子尚被约束至此,若我进了殷府,怕是会被那些繁文缛节压得喘不过气来。
喜欢殷旬,便要为他放弃自己吗?
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相识未久,仅凭几月亲昵,便能窥见终身吗?
我垂下眼睫,避开了殷旬热切的目光。
老夫人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脑中一片混杂后,忽听我爹站起,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殷府家主亦冷肃道:「若无可能,便不必谈了。」
我爹冷笑一声,拿出了过去押镖十二分的硬气:「令郎是金尊玉贵,小女亦是宠爱有加,要我女儿去做你殷府上一棵娇弱无依的花木,怕是你殷府没那么大的花盆!」
殷府家主搁了茶杯,抽身站起,忍不住斥道:「做贵门夫人,便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随意打打杀杀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体统?我女儿手能提肩能扛,护得了自己也护得了他人,统领南方最大的镖局已三年有余,至今未出差错,乃是一等一的奇才!」
我爹夸得我都有些脸红,他却骄傲至极,昂着头问殷府家主:「令郎又如何,体统之下,可有成什么大业?」
这一下戳到了对面的痛处,殷府家主哑口无言,狠狠地瞪了一眼殷旬后,再度驳斥道:「令爱终究囿于南方,既不能北上,便只等着仪寿镖局南下,届时,令爱大业能成几何?」
眼见着这场议亲即将从交锋转为人身攻击,老夫人连连叹气,重重敲击了几下案几。
「都别争了。」
老夫人似是累极,目光遥遥落到我身上,温和慈宁道:「你说说吧,孩子。」
28
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到了我身上。
既被点名,此刻便再当不了鹌鹑,我只好正了正神色,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的确喜欢殷旬。」
话音刚落,我爹便掐了我一把。
不用看他,我都知道他脸上必然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可我实在无法违背本心。
对面的新家家主翘起了胡子,神色倨傲,大有「算你识相」的意味。
殷旬的表情则很是吃惊。
毕竟在此之前,只有他对我表达过无数遍爱意,但我从未明确回应过他。
或许他以为我不会那么快说出这句话。
可惊讶后,他又笑了起来。
红云攀上脸颊,一路烧到耳根,他许久才反应过来,慌忙捂住了脸。
殷府家主余光瞥见他的反应,也掐了他一把。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我叹了口气,复又说道:「可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如若一定要舍弃,那我不会与他成亲。」
对面几人的神色都变了。
尤其是殷夫人,自始至终她都没看我几眼,只安分地做一尊精美的花瓶。
可此刻,她那双柔美却呆滞的眼睛转了转,直直地注视着我。
殷旬倒是在失落后又很快恢复神采。
殷府家主显然想不通,冷哼一声道:「顽劣不驯。」
「何为顽劣不驯?」我对上他的目光,毫不胆怯地质问道:「老夫人操劳一生,付出所有青春年华,方支撑起这庞大的殷府,您可敢要她规驯,眼见殷府分崩离析?」
「令夫人秀外慧中,温雅守礼,相夫教子,恪尽人妻之则,您可有怜惜其不易,称赞其规驯,尊重其为人之自由?」
并没有。
所谓规驯,不过是上位者为自己寻来掌权的借口。
殷府家主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于我。
厅中一时无言,直到最后,我娘站了起来。
「到此为止。」
她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又朝对面点了点头,离座将我扯了起来,不容拒绝道:「回家。」
我娘年轻时可是能将我爹打到心服口服的女人。
故而在她手下,我乖得像只兔子一样,任由她提着我走出了门。
我爹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殷旬似乎是想来拦我,却被殷府家主死死摁回了椅子里。
走出殷府大门的那一刻,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
殷旬,再见。
29
临走之前,我叫来了伍表,将颍川的庄子暂时托付给了他。
南方总部派来的人马尚未抵达,我又即将走上归程,只能由伍表代为打理。
左右都是我的合伙人,压榨一下也不算过分。
「王少主不怕我卷钱跑路?」伍表捏着鸱鸮镖局的信物,笑眯眯地打趣道。
我惊讶地看着他:「您还看得起我那仨瓜俩枣?」
伍表笑而不语。
本想从怀里掏出文书,没想到一件小东西被衣袖带了出来,「叮」一声落到地上。
我将它捡起来,发现是枚叶状的铜符。
伍表脸色微变,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我对上他探究的眼神,恍然大悟,立马解释道:「我没有。这是在来的路上被仪寿劫镖,我打赢对面的战利品。」
伍表这才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做派。
不过这枚铜符留在我手中似乎也没什么用,于是我将它递给了伍表:「你拿着吧。或许可以膈应一下冯寿。」
虽然不知道伍表和冯寿有什么过节,但是能让冯寿难受一下,我也乐见其成。
伍表开了扇子,懒洋洋地边摇扇边道:「王少主这是想借刀杀人?」
心思被戳穿,我也不否认,笑眯眯地诚恳道:「我好,你也好。」
伍表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铜符。
30
回到鸱鸮镖局后,南方已经隐约有春意了。
湿润的风裹着新鲜嫩草的香气,让人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嗅觉再次苏醒。
小刘看见我与爹娘一同回来,赶忙上前迎了过来,促狭道:「我还以为少主回不来了。」
我顺手给了他一拳:「你什么意思?」
小刘看看爹娘又看看我,笑着冲我挤眉弄眼。
我停了下来,看着爹娘走远,才把小刘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押的那单生意就是他定的。」
小刘眉开眼笑,一副早已明了的表情。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和他以后应该没有关系了。」
小刘的表情僵住了,笑脸垮了下来,反问道:「啊?」
见我表情不太好看,小刘立马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没事的少主,天下之大,何愁找不到好人?」
「他爹真是太气人了。」
我想起了在颍川时殷府家主那张嘴脸,压下去的火气复又冲出了身体,逮着小刘咬牙切齿道:「他爹竟然要我做个花瓶!」
「他和他娘被他爹害成那样,他爹竟还想多抓个人霍霍,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谈及殷府家主,我的气仿佛三天三夜也理不畅。
怎么会有那么迂腐、古板、不明事理的长辈!
小刘尚未从我这几句气话中理出头绪,只好拉着我往茶房去,边走边道:「这世上认死理的人数不胜数,不过都是坚信自己的道罢了。少主不必生气,我去给你沏壶茶喝,最近入了批新茶,尝尝合不合口味。」
我有些沮丧,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边,将心底一丝难过悄悄埋了起来,低落道:「反正……是该结束了。」
31
茶房掩在一堆花木背后,春日将至,枝头上都已蕴着春花的苞蕾。
瞧见那些生机勃勃的花草,我又想起了殷府那间窗棂硕大的花房,想起了轻抚着花瓣的温和的殷老夫人。
一片杏花飘落,便起一念心动。
殷老夫人选择了奔赴所爱,即便短暂的幸福过后,便是数年的艰辛隐忍。
殷府家主选择了掌握权利,摒弃无关情爱,要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殷夫人选择了沉默逃避,终日安静无言,既不经历苦难,也不得真正自由。
至于殷旬,听话但软弱,在庞大的殷府之中,他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
总是要有选择,有抛弃。
为何这世间没有两全的法子呢?
我在回来的路上,甚至在想,如果我真的答应了殷府家主的要求,与殷旬常伴殷府,那样会快乐吗?
这样的想法一出,我旋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爱人中乱了方寸,没了底线,失了自我,那不就和坏了根的树一样吗?
没有根的树木,不仅长不成参天大树,反而会枯萎、坏死,从青葱鲜活的生命,变为灶中一块漆黑的木炭。
我不能成为灰烬。
这便是我坚信的道。
32
鸱鸮镖局在北方的生意越来越兴旺。
以至于伍表见到我便连声叹气,说他好歹也算我在北方最要好的朋友,现下要见一面竟然还得排队。
我将余下的人都交给小刘处理,拉着伍表去茶房喝茶。
「好香。」
伍表用茶盖拨着浮沫,又深吸一口气。
「这是新作的花茶,以茉莉窨制。」我支着脸看他喝下,笑道:「你可是第一个喝到这茶的好友喔。」
伍表也笑了,拱手道:「在下之幸。」
他这次是代其父来南方采买货物,当我问起他要买什么时,他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道:「是殷府订的。」
再次听到殷府,我恍了恍神,随即问道:「又有谁办寿宴?」
「非也。」伍表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一双狐狸眼透着精光,「是庆贺殷小公子受兰台令史,得以自立门户。」
不对劲。
我放下了手,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殷旬找你说的?」
伍表笑而不语。
「我给你喝好茶,你竟然另有目的。」我作势就要去收回茶盏,却被伍表灵活地避开。
见我表情不忿,伍表竟还「哈哈」笑出了声。
真是没有一点君子之风!
我正要挽起衣袖让他就范,但就在此时,茶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谁啊?」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
但那人的身体穿过阳光,落到了窗棂之上,勾勒出一道消瘦挺拔的影子。
我以为是小刘,遂也没有过多纠结,扬声道:「请进吧。」
下一刻,那道门豁然打开。
绝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如今就立在门前,我惊愕不已,只呆滞地看着他。
手边的茶杯被无意识碰倒,茉莉与茶的香气一下浓烈起来,氤氲在茶房之中。
一切就像一场奇异的梦。
他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长久地停在屋外,直到热茶冰凉,香气逐渐散去,他才小心又舒畅地开口道:
「汝宁,好久不见。」
33
相隔甚远的两棵树种,生于不同的土地之上。
没有迁移,没有弯腰。
只一味向上,撑展羽盖,坚定要长成无惧风雨的大树。
直至枝叶相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