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退伍进企业,后遇选调干警不愿去,科长找到我,人生因此转变

发布时间:2025-09-29 11:31  浏览量:6

“卫东,过来搭把手。”

是师父的声音,隔着车床“嗡嗡”的轰鸣,听着有点闷,但还是那么有劲。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卡尺,擦了擦手上的油,几步跨了过去。

“怎么了师父?”

师父姓钱,钱保国,是我们车间里技术最好的一把刀,五十多岁,背有点驼,但一双手稳得像焊在机器上。

他指着一个刚车出来的轴承套,眉头拧着:“你摸摸这个口,是不是有点涩?”

我戴上帆布手套,手指伸进去,顺着内壁慢慢转了一圈。

“是有点,感觉像有毛刺,但又摸不出来。”

“对喽。”钱师父把零件拿起来,对着光眯着眼看,“问题出在刀上,刚才磨的时候,火候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说着,就把刀头卸了下来,走到砂轮机那边,火星子“刺啦”一下就冒了出来。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心里头就觉得踏实。

这就是我的生活,一九七九年的秋天,我从部队退伍,进了这家红星机械厂,当了一名钳工学徒。

每天跟着钱师父,跟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

车间里永远飘着一股机油和铁屑混合的味道,不好闻,但我闻着就安心。

我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有个好师父,有门能吃一辈子的手艺,厂里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三十多块钱的工资。

我把津贴省下来,攒着,准备过年回家给我娘扯几尺新布。

在部队待了几年,每天想的就是这个。

安稳,踏实,看得见摸得着。

我喜欢这种感觉,手里的活儿干得好不好,零件会告诉你,机器不会骗人。

这比在部队里琢磨那些弯弯绕绕的人和事,要简单得多。

所以,当保卫科的王科长找到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我犯什么事了?

那天下午,我正跟着师父攻关一个技术难题,满头大汗。

王科长背着手,溜达到我们机床边上。

他是个瘦高个,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卡其布制服,看人总喜欢斜着眼。

“小李,忙着呢?”

“王科长好。”我赶紧站直了。

钱师父也停了手里的活,拿块破布擦着手,问:“王科长有事?”

“找小李聊聊。”王科长说着,就朝我扬了扬下巴,“出来一下。”

我心里直打鼓,跟着他走到了车间外面的大杨树下。

秋天的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

“小李啊,你退伍前,在部队是干什么的?”王科长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

我没接,老实回答:“侦察连的,班长。”

“嗯,不错。”他点点头,吐出一口烟,“身体素质,思想觉悟,都没得说。我看了你的档案,干干净净,还有个三等功。”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科长,您有话就直说吧。”

他笑了笑,把烟蒂在地上踩灭。

“是这么个事,区里公安分局,最近要从各大厂矿选调一批退伍军人,充实到基层队伍里去。”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光。

“保卫科推荐了几个名额,我觉得你最合适。怎么样,有没有想法,去当个公安?”

我的心“咯噔”一下。

当公安?穿上那身警服?

说实话,在部队的时候,这是很多战友的梦想。

可现在,我看着不远处车间里冒出的白汽,听着里面传出的机器声,心里头一点波澜都没有。

我甚至觉得有点荒唐。

“王科长,谢谢您看得起我。”我斟酌着词句,“可我在车间干得挺好的,钱师父也愿意教我,我……我想学技术。”

王科长脸上的笑容淡了点。

“学技术是好事。可当公安,是当干部,是国家的人。这跟工人,不是一个概念。”

他压低了声音:“你想想,以后提干,分房子,解决爱人工作,哪个不比在车间里有优势?你是个聪明人,这个账,得算明白。”

我沉默了。

他说的这些,我都懂。

可我脑子里盘旋的,还是钱师父那双手,那双能把一块铁疙瘩变成精密零件的手。

我觉得那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王科长,我还是想在车间。”我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王科长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最后摇了摇头。

“行吧,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机会难得,你自己再好好想想。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就背着手走了。

我站在原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好像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空落落的。

回到车间,钱师父问我:“王科长找你啥事?”

“没事,就随便问问情况。”我不想多说,拿起锉刀,继续干活。

可手里的活儿,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锉刀在零件上划过,发出的声音好像比平时要刺耳。

我心里有点乱。

晚上,林晓燕来找我。

晓燕是厂里会计科的,我们处对象快三个月了。

她人长得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们俩是在厂里组织的联欢会上一见钟情的。

我们在厂里的小花园里散步,月光照在水泥路上,亮堂堂的。

“卫东,我今天听我们科长说,公安局来厂里要人,王科长推荐了你?”晓燕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敲在我心上。

消息传得真快。

“嗯。”我应了一声。

“那你……怎么想的?”她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给回了。”

“回了?”晓燕的声音一下子高了点,“为什么啊?多好的机会!”

我看着她,有点不理解她的反应。

“我觉得在车间挺好的,当工人,凭手艺吃饭,踏实。”

“踏实?”晓燕的眉头皱了起来,“卫东,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当公安,那是干部身份,是铁饭碗里的铁饭碗!你现在是工人,以后一辈子都是工人。可当了公安,以后就是警官,是领导!”

她有点着急,拉着我的胳膊。

“我爸妈今天还问起这事呢,他们都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要是去了,我们俩的事,他们肯定举双手赞成。”

我心里一沉。

原来,不只是她,她家里人也知道了。

“晓燕,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决定。”我的语气有点硬。

“你的事?我们俩的事,就不是你的事了吗?”晓燕的眼圈有点红了,“卫东,我不是看不起工人。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更好的路,为什么不走呢?”

那天晚上,我们俩不欢而散。

这是我们处对象以来,第一次吵架。

我一个人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工厂的大烟囱在月光下像个沉默的巨人。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错了吗?

我只是想过一种简单的,安稳的日子,这有错吗?

第二天,我到车间,明显感觉气氛不对。

平时跟我有说有笑的工友们,看我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有人同情,有人觉得我傻,还有人带着点幸灾乐祸。

“听说了吗?小李把当公安的机会给推了。”

“真的假的?这孩子,脑子是不是让机器给夹了?”

“放着好好的干部不当,非要当个臭工人,以后有他后悔的。”

这些话,他们以为我听不见,可车间的噪音再大,也盖不住这些闲言碎语。

钱师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递给我一个刚出锅的热馒头。

“趁热吃,别想那些没用的。”

我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却觉得喉咙里堵得慌,怎么也咽不下去。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拒绝了,他们议论几天,也就忘了。

可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晓燕开始躲着我。

在食堂碰见,她会端着饭盒,绕到另一边去。

在路上遇到,她会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我去找她,她总说忙,没时间。

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

或者说,是她的家人,在给她施加压力。

我去她家找过一次。

她爸是厂子弟学校的老师,戴着眼镜,很斯文。

她妈是街道办的,说话很利索。

那天,她爸没怎么说话,一直低头看报纸。

她妈倒是很“热情”。

“小李来了啊,快坐。”

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就开始了。

“小李啊,晓燕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是个好孩子,踏实肯干,我们都看在眼里。”

“不过呢,这人啊,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你和晓燕,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当工人是光荣,可也辛苦啊。你看你这手,才二十出头,就跟老树皮一样。以后呢?一身的机油味,一身的病。当公安就不一样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她的话,像一根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

我手上的老茧,是我学技术的见证,是我吃饭的本钱。

可在他们眼里,却成了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说我喜欢车床的轰鸣,他们会觉得我没出息。

我说我敬佩师父的手艺,他们会觉得我眼界窄。

最后,我只能站起来。

“叔叔阿姨,我明白了。我先回去了。”

晓燕送我到门口,低着头,不敢看我。

“卫东,你别怪我爸妈,他们也是为我好。”

“我没怪他们。”我看着她,“晓燕,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我……我不知道。”她小声说,“我只知道,我不想以后我的孩子,还像我们一样,当个普普通通的工人。”

我的心,彻底凉了。

从她家出来,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

深秋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一直以为,我和晓燕之间,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的。

现在我才明白,在喜欢之上,还有很多东西。

比如身份,比如前途,比如别人眼里的“体面”。

我选择当工人,在他们看来,就是选择了一个不体面的,没有前途的未来。

所以,我就不配拥有爱情,不配拥有她。

这件事,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胸口。

我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坚持一种踏实的生活方式,真的就那么可笑,那么不值一提吗?

车间里的活儿,我还在干。

但心里头,那股子踏实劲儿,没了。

我看着飞速旋转的卡盘,有时候会走神。

我会想,如果我答应了王科长,现在会是什么样?

是不是已经穿上了警服,在派出所里学习文件?

晓燕是不是会对我笑,她爸妈是不是会热情地留我吃饭?

这种想法,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内心。

我变得沉默寡言。

钱师父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一边,递给我一根烟。

“心里有事?”

我点点头,没说话。

“为了那个公安的名额?”

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厂里都传遍了。你小子,是个犟脾气。”

“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对错,哪有那么容易分。”钱师父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你问问你自个儿的心,你想当那个公安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

“不想。我就想跟着您,把这身手艺学到手。”

“那不就结了。”钱师父说,“路是自己走的,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别人说的,都是放屁。”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师父说粗话。

“可……晓燕她……”

“姑娘家,心思活络,正常。”钱师父弹了弹烟灰,“她要是真跟你一条心,就不会因为这点事跟你闹别扭。她要是因为这个不跟你了,那只能说明,你们俩不是一路人。早点看清楚,是好事。”

师父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

是啊,我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我在意的,是晓燕的态度,是她家人的眼光。

可如果他们看重的,只是一个“公安”的身份,而不是我李卫东这个人,那这样的感情,不要也罢。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轻了一点。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几天后,车间里出了件事。

丢了一批铜料。

不是什么大东西,就是一些加工剩下的边角料,但分量不轻。

这年头,铜可是紧俏物资,拿到外面去卖,能换不少钱。

厂里保卫科立刻就介入了调查。

王科长带着两个人,把我们车间所有人都问了一遍。

最后,嫌疑落在了刘三身上。

刘三是我们车间的辅助工,三十来岁,手脚不太干净,以前就因为偷拿厂里的工具,被记过处分。

而且有人看见,那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仓库附近鬼鬼祟祟。

王科长把刘三叫到办公室,审了半天。

但刘三死活不承认。

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去上了个厕所,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拿。

王科长没辙了。

没有直接证据,光凭有人看见他在附近转悠,定不了罪。

这件事就这么僵持住了。

车间里人心惶惶,大家看谁都像是贼。

生产也受到了影响。

钱师父叹着气说:“这保卫科,也就管管门,查查出入证。真遇上事,一点用都没有。”

我看着王科长他们一筹莫展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是部队里的侦察兵来查这个案子,会怎么查?

我们连长常说,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关键在于,你有没有一双发现痕迹的眼睛。

那天下午,我趁着休息时间,偷偷溜到了仓库附近。

仓库后面是一片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我像在部队里进行潜伏侦察一样,压低身子,一点点地在草地里搜索。

很快,我就在靠近围墙的地方,发现了一片被压倒的杂草。

草地上,还有几道很新鲜的车轮印。

是那种手推车的轮印。

我顺着轮印往围墙边找,在墙根底下,发现了几点黄豆大小的铜屑。

很显然,有人用手推车,把铜料运到这里,然后从围墙上递了出去。

围墙外面,是一条小路,直通厂区外面的马路。

我心里有了底。

我没有声张,而是直接去找了王科长。

我把我的发现,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王科长听完,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小李,你确定?”

“确定。车轮印很新,应该是前天晚上的。而且,我量了轮印的宽度,跟我们车间里那种运料的手推车,完全吻合。”

在部队里,步测、目测、方位角判断,这些都是基本功。

王科长的眼睛亮了。

“走,带我去看看。”

我们回到现场,王科长看了之后,一拍大腿。

“好小子,有你的!”

他立刻叫来保卫科的人,在围墙外面的小路上,也找到了同样的车轮印。

顺藤摸瓜,他们很快就在附近的一个废品收购站,找到了那批被盗的铜料。

废品站老板一开始还想抵赖,但一听说是公安局要介入,立马就怂了,把刘三给供了出来。

人赃并获,刘三再也无法狡辩,被送去了派出所。

事情解决得干脆利落。

车间里恢复了平静。

大家看我的眼神,又变了。

从觉得我傻,变成了有点佩服。

“卫东,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两下子。”

“是啊,比保卫科那帮人强多了。”

钱师父也拍着我的肩膀,嘿嘿直乐。

“臭小子,藏得够深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其实我没觉得我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只是用了在部队里学到的东西,解决了一个眼前的问题。

但这件事,在我心里,却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在部队里学的那些东西,不只是用来打仗的。

用在地方上,也能派上大用场。

那种感觉,很奇妙。

跟我在车床上车出一个合格的零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成就感。

车零件,是我和我自己较劲,和精度较劲。

而查出小偷,是我在和人较劲,和谎言、和诡计较劲。

哪个更有意思?

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但我的心,开始动摇了。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地觉得,当工人就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

我开始思考王科长说的话。

当公安,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意味着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干部的身份?

还是意味着,用自己的能力,去维护一种秩序,去解决一些不公平的事?

我开始主动地去观察生活里的一些事情。

我看到菜市场里,有小贩缺斤短两,跟顾客吵得面红耳赤。

我看到马路上,有人骑车撞了人,耍赖不肯赔钱。

我看到邻居家,夫妻俩因为一点小事,吵得天翻地覆,孩子在旁边吓得直哭。

这些事情,以前我也看到,但从没往心里去。

我觉得那都是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

可现在,我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想:如果我是一个警察,我该怎么处理?

我能不能让他们都讲道理?

我能不能让那个犯错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能不能让那个哭泣的孩子,重新笑起来?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发现,我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一种东西被唤醒了。

那是在部队里,在一次次执行任务中,培养出来的责任感和正义感。

退伍之后,我把它和军装一起,打包收了起来。

我以为,在工厂里,我不再需要它了。

可现在,它自己跑了出来。

我开始失眠。

白天,我是红星机械厂的一名钳工,跟着师父,和冰冷的机器打交道。

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在演练着各种各样的案情。

我像一个分裂的人,在两个世界里来回穿梭。

一边是安稳平淡的现实,一边是充满挑战的想象。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痛苦。

我去找王科长。

我想问问他,那个名额,还有没有。

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我怕。

我怕我只是一时冲动。

我怕我真的当了警察,会发现那根本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我更怕,我回不了头。

车间里的安稳,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港湾。

我就这样,在犹豫和挣扎中,过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晓燕来找过我一次。

她看起来瘦了点,也憔悴了点。

“卫东,我听说你帮保卫科抓住了小偷?”

“嗯。”

“你……真厉害。”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我爸妈都说,他们看错你了。”

我没说话。

“那个……公安局的名额,王科长是不是还给你留着?”她试探着问。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悲哀。

我们之间,好像除了这个名额,已经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不知道。”我淡淡地回答。

她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我意识到,我和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就算我真的去当了公安,我们之间,也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这道墙,是我对安稳的执着,也是她对前途的渴望。

我们谁都没错,只是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钱师父家里出的一件事。

钱师父有个儿子,叫钱军,比我小两岁。

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也没能进厂,就在社会上晃荡,成了所谓的“待业青年”。

这年头,待业青年多,是社会问题。

他们没事干,就容易聚在一起,惹是生非。

钱军就跟了这么一帮人。

有一天晚上,他们喝多了酒,在街上跟人打架,把人给打伤了。

伤得还不轻,脑震荡,住了院。

对方家属报了警,派出所很快就把钱军他们一伙人给抓了。

钱师父得到消息,急得火上房。

他一辈子老实本分,在厂里是个人人尊敬的老师傅,哪经过这个。

师娘更是天天在家以泪洗面。

我跟着师父去派出所了解情况。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年轻的民警,一脸的不耐烦。

“打架斗殴,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钱师父点头哈腰地给人家递烟。

“警察同志,犬子无知,一时冲动。您看,我们能不能跟对方家属私下和解?我们愿意赔偿,赔多少都行。”

“和解?”那年轻民警哼了一声,“想得美。这是刑事案件,不是你们家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的。”

钱师父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刑事案件?那……那得判刑?”

“具体怎么判,得看法院。但留案底是肯定的了。以后他这辈子,都算是有污点了。”

从派出所出来,钱师父的背,比平时更驼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

钱军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全部的希望。

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

回到家,师娘哭着说:“老钱,你得想想法子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军军就这么毁了啊!”

钱师父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就是个臭当工人的,我能有什么法子!”

他吼完,就蹲在地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站在旁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师父花白的头发,看着他因为常年握着冰冷的工具而有些变形的手指。

他这双手,能造出最精密的零件,能让机器听话。

可现在,他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如果,我是个警察。

如果,我能坐下来,跟那个年轻的民警,好好地谈一谈。

我能不能告诉他,钱军不是个坏孩子,他只是一时糊涂。

我能不能帮师父,找到对方的家属,诚心诚意地道个歉,争取他们的谅D解。

我能不能用我的专业知识,去分析这个案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

我能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我只是一个钳工李卫东,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像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痛苦,无能为力。

那种无力感,像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比我自己受委屈,比失去爱情,要难受一百倍,一千倍。

我突然明白了。

我想要的安稳,不是躲在车间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真正的安稳,是当你在乎的人遇到麻烦时,你有能力去保护他们,有能力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而这份能力,光靠手里的技术,是不够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去车间,而是直接去了厂保卫科。

王科长正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

看到我,他有点意外。

“小李?你今天没上班?”

我走到他办公桌前,站得笔直,像在部队里,面对我的连长。

“王科长。”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好了。我想去当警察。”

王科长愣住了。

他手里的茶杯,悬在半空中,忘了放下。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去当警察。”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王科长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他绕着我走了两圈,像是在看一个什么稀奇的物件。

“小子,你可想好了?这不是儿戏。我报上去的名单,早就定了。现在要改,很麻烦。”

“我想好了。”我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再麻烦,也请您帮我争取一下。这份工作,对我真的很重要。”

王科长盯着我的眼睛。

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行。”他说,“我跑一趟区里,去帮你问问。但是,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

“谢谢科长!”我给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从保卫科出来,天特别蓝。

我心里那块压了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

我知道,我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但我同样知道,那是一条我内心真正想走的路。

我回到车间,找到钱师父,把我的决定告诉了他。

钱师父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批评我,也没有鼓励我,只是给我递过来一块擦得锃亮的钢锭。

“这是你上次做的练习件,尺寸、光洁度,都很好。差点就能出师了。”

我接过钢锭,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师父,对不起。”

“傻小子,说什么对不起。”钱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人各有志。你能找到自己想干的事,师父替你高兴。”

他顿了顿,又说:“以后穿上那身皮了,别忘了,你也是从工人队伍里出去的。要对得起这身衣服,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记住了,师父。”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科长的效率很高。

三天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

“事情办妥了。”他脸上带着笑,“区里分局的领导,听了你上次破案的事,对你很感兴趣。特批了你的名额。”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周一,直接去分局政治处报到。你这几天,把厂里的手续办一下。”

“是!”

手续办得很顺利。

车间主任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这是好事,大笔一挥就签了字。

工友们都来跟我道贺,眼神里满是羡慕。

“卫东,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伙计。”

“是啊,以后我们要是遇上事,你可得罩着点。”

我笑着一一应下。

我知道,从我踏出这个车间大门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将完全不同。

离开工厂的前一天晚上,我把所有的工装,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还有那块师父给我的钢锭,我用报纸包了一层又一层。

这些东西,是我工人身份的见证。

我要把它们带走,带到我的新岗位上。

我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是从哪里来的。

周一早上,我起了个大早。

换上我最好的一身体恤衫和长裤,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没有让任何人送。

我一个人,走出了工厂的大门。

回头望去,红星机械厂那几个红色的大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我在这里,度过了我退伍后最迷茫,也最关键的几个月。

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好师父,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也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我对它,充满了感激。

公安分局是一栋三层的灰色小楼,门口挂着国徽,显得很庄严。

我走进政治处,一个中年干部接待了我。

他看了我的介绍信和档案,点点头。

“李卫东同志,欢迎你加入公安队伍。”

他递给我一套崭新的警服。

“先去换上吧。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了。”

我捧着那套警服,手都在微微发抖。

上白下蓝的警服,带着一股浆洗过的清新味道。

还有那顶大檐帽,帽徽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我走进更衣室,关上门。

当我脱下便装,一件件地把警服穿在身上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镜子里的人,身姿挺拔,眼神坚毅。

那张熟悉的脸上,多了一种我说不出的东西。

是责任,是使命,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

我戴上大檐帽,整理了一下衣领。

然后,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从这一刻起,钳工李卫东,已经死了。

活着的,是预备警员,李卫东。

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报到之后,我们这批新招录的警察,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岗前培训。

培训内容很繁杂,法律法规,格斗擒拿,枪械使用,案件侦破……

每天从早到晚,排得满满当当。

强度很大,比我在部队的新兵连,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人叫苦不迭,但我却甘之如饴。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我知道,这些东西,以后都是我吃饭的家伙,是我保护人民的武器。

培训期间,我给钱师父写过一封信。

我告诉他,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学习很紧张,但很充实。

我还问起了钱军的事。

师父很快就回了信。

信里说,钱军因为是初犯,认罪态度也好,加上我们积极赔偿,取得了对方家属的谅解,最后法院从轻判了,判了半年,监外执行。

他在信的最后写道:“卫东,看到你选的路是对的,师父就放心了。好好干,别辜负了这身衣服。”

看到这封信,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虽然我没能直接帮上忙,但我的选择,好像在冥冥之中,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

这让我更加坚信,我没有选错。

三个月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

结业典礼上,我因为综合成绩第一,被评为优秀学员,上台发了言。

我记得我当时说:“我曾经是一名军人,保家卫国是我的天职。后来我成了一名工人,精益求精是我的追求。现在,我成了一名人民警察,除暴安良,服务人民,将是我一生的誓言。”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着台下那些和我一样,穿着崭新警服的年轻脸庞,热血沸腾。

培训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了离我们厂区不远的一个派出所,成了一名基层民警。

我的警察生涯,就此正式拉开序幕。

派出所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要琐碎得多。

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多的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邻里纠纷。

今天张三家的鸡,刨了李四家的菜地。

明天王五家的孩子,打破了赵六家的玻璃。

还有夫妻吵架,婆媳不和,兄弟争家产……

每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够我跑断腿,磨破嘴。

一开始,我有点不适应。

我觉得我学了一身的本事,是用来抓坏人的,不是用来调解这些破事的。

我的带教师傅,是个快五十岁的老民警,姓赵,我们都叫他赵师傅。

赵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思。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一边。

“小李,是不是觉得没劲?”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赵师傅笑了。

“你觉得,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

“抓小偷,抓强盗,那是大事。这些邻里纠纷,就是小事。”

“错。”赵师傅摇摇头,“在老百姓眼里,天大的事,也没有他们自己家的事大。你能帮他们把家里的事处理顺了,让他们过上安生日子,你就是他们心里头的好警察。这,才是天大的事。”

赵师傅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我开始转变我的观念。

我不再把这些邻里纠纷,当成是麻烦。

我把它们,当成是一个个需要我去攻克的“案件”。

我开始学习怎么跟不同的人打交道。

对蛮不讲理的,我要比他更硬气,拿出法律的威严。

对通情达理的,我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帮他们分析利弊。

对那些生活困难的,我还要力所能及地,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我渐渐发现,这份工作,需要的不仅仅是格斗擒拿的本事,更需要的,是耐心,是智慧,是对人心的洞察。

这比在车间里跟零件打交道,要复杂得多,也辛苦得多。

但每当我成功地调解了一起纠纷,看到双方当事人握手言和,对我露出感激的笑容时,我心里头那种满足感,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我开始真正地爱上了这份工作。

有一次,我回厂里办事,碰到了林晓燕。

她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男人在一起,看样子,是她的新对象。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干部。

我们迎面走过,她看到了我。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对我,露出了一丝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我也对她笑了笑,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

我心里很平静。

没有怨恨,也没有遗憾。

就像师父说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祝她幸福。

我也相信,我会找到那个,能和我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

我的路,还很长。

但我走得,很稳,很踏实。

因为我知道,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有我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这,就是我的“铁饭碗”。

一个用责任和信念,打造的,真正的铁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