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真假千金:《凤栖寒枝》

发布时间:2025-06-09 18:30  浏览量:4

《凤栖寒枝》

第一节:喜日惊雷

鞭炮轰鸣,锣鼓喧天。侯府今日双喜临门,大小姐唐柒与今科探花郎宋腾的大婚,亦是侯府门楣添彩的盛事。我,唐柒,身着耗尽心血亲手绣制的繁复嫁衣,顶着沉重凤冠,正怀着甜蜜与忐忑,准备迎接我的如意郎君。

盖头之下,只能看见自己紧握的双手和精美的绣鞋。满堂宾客的欢声笑语、父母欣慰的低语清晰入耳。吉时将至,门外迎亲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突然,一阵尖锐的哭喊撕破了这片喜庆喧腾!

“我才是真的!我才是侯府真正的千金小姐!”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女声,凄厉绝望地穿透所有声音。

整个大厅瞬间死寂。

紧接着是家丁的呵斥,婆子的惊叫,桌椅碰撞的混乱声响。我的盖头被一股巨力猛然掀开!刺眼的光线和一张布满泪痕、因激动而扭曲、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女脸庞映入眼帘。

“是她!是她鸠占鹊巢!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农女指着我的鼻子,对着坐在主位、惊得站起来的侯爷和夫人声嘶力竭,“爹!娘!我叫苏苗苗!我被那该死的稳婆掉了包!”

一片哗然!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在我和她之间来回扫射。她眉眼间,确实能找到几分侯爷的影子。

侯夫人捂着心口倒退一步,脸色煞白。侯爷则死死盯着苏苗苗,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与猜疑。

“爹!娘!”我惊惶地叫着,想要解释,想要靠近。几个凶神恶煞的粗使婆子却猛地扑上来,粗暴地撕扯我身上那象征着荣耀与幸福的嫁衣!

“不!放开我!”我尖叫挣扎,精致的刺绣被撕裂,珠翠散落一地。凤冠被扯下,头发凌乱。我的目光在慌乱中寻找熟悉的身影——我的新郎宋腾呢?

我终于在混乱的人群后面,看到了他。一身红袍,俊朗依旧,却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冷漠地看着我被拖拽,没有任何动作,更无一字阻拦。

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挣扎中,我被那两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像丢垃圾一样,狠狠摔进了后院冰冷肮脏的柴房。沉重的门被“砰”地关上,铁锁落下。

门外,喜乐诡异地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奏响。前院的喧嚣似乎又恢复了。仿佛刚刚那场惊天动地的指认从未发生。只有我身上残留的嫁衣碎片和满身的狼狈,证明着我瞬间从天到地的坠落。

第二节:柴房炼狱

柴房阴暗潮湿,堆积的杂物散发着霉烂的气味。地上铺着薄薄的干草,冰凉刺骨。

最初的一夜,是极致的寒冷、惊恐和不敢置信的麻木。泪水干了又流,喉咙嘶哑。我是假的?那个衣着褴褛的农女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那我的父亲、母亲……甚至宋腾……他们就这样信了?就这样抛弃了我?

天亮后,冷酷的现实砸来。

柴房门上的小窗被粗暴地拉开一条缝。一个冰冷嘲讽的声音响起:“喂,假货,吃饭了!”紧接着,一个脏污的破碗被丢进来,里面是几根烂菜叶和浑浊的汤水,连乞丐都不如。

“呸!还敢冒充小姐?真不要脸!”另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充满了鄙夷,“活该你待在这猪圈不如的地方!我们真正的苗苗小姐才是金枝玉叶!”

咒骂和侮辱如同冰水,一遍遍浇下。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玩意儿,还想嫁给探花郎?”
“心肠歹毒,霸占别人爹娘十几年!”
“饿死你才好,省得脏了侯府的地!”

一天,两天……没有任何人为我说话。门外的嘲讽日日更新,伴随着越来越稀薄难以下咽的馊水。寒冷和饥饿像毒蛇啃噬着我的身体和意志。偶尔能听到前院传来的热闹声,管弦丝竹,宾客笑语——那是苏苗苗在以侯府真千金的身份风光出嫁宋腾的声音吗?

她穿着谁绣的嫁衣?穿着那件本该属于我的、倾注了爱意与憧憬的嫁衣,走向我深爱的少年郎?

想到这个画面,心脏就如同被重锤反复捶打。饥饿和绝望交织,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第三节:回门之辱

第三天,刺骨的寒冷和胃部的灼痛已变得麻木,意识也有些模糊。柴房外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热闹喧哗。

锣鼓声再次隐约响起,比三天前似乎更盛。下人跑动的声音更加密集,带着刻意的讨好。

“快点快点!探花郎和新夫人回门了!动作都利索点!”
“苗苗小姐真是有福气,探花郎一表人才!”
“那是,真金不怕火炼,假的就是假的!”

苏苗苗和宋腾回门了!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不甘、怨恨和最后一丝微弱希望的激流猛地冲上头顶!宋腾!他也许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他也许被苏苗苗蒙蔽了?他曾经对我那么温柔……

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一丝微渺情意的最后赌注,让我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三天水米未进,身体虚弱得像一片叶子,但我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撞击那扇沉重的木门!

“开门!放我出去!宋腾!宋腾!救我!”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撞击和哭喊惊动了看守。铁锁哗啦作响,门被拉开一条缝。两个膀大腰圆的仆人立刻恶狠狠地把我拖了出去!

“贱-人!还敢跑?”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打得我眼冒金星,摔倒在地。尘土沾满了残破的衣襟和凌乱的头发。前院传来的欢声笑语更清晰了。

我拼命抬起头,视线越过拦阻的仆人,只看到远处厅堂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就在这时,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无限娇媚和惊讶的声音响起: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把个脏东西放出来了?”是苏苗苗!她穿着锦绣华服,头上珠翠环绕,光彩照人。那身嫁衣,赫然正是我呕心沥血之作,此刻刺目地穿在她身上。

她像只骄傲的孔雀,由丫头婆子簇拥着,款款走来,脸上挂着天真无邪又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她走到被按跪在地上的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狠毒。

“姐姐?哦,不对,现在该叫你什么呢?”她故作困扰地歪歪头,声音清晰地传开,“你这冒牌货,怎么还敢出来丢人现眼呀?是饿坏了吗?”周围的仆人发出一阵哄笑。

我死死地盯着她,用尽力气嘶喊:“宋腾呢?我要见宋腾!”

苏苗苗眼底闪过一丝阴冷,随即扬起更加明媚的笑容,对着旁边的婆子说:“去,把姑爷请过来瞧瞧,这儿抓到个不知所谓的疯子,扰了府里的清净。”

第四节:锥心之言

很快,那个让我魂牵梦绕、又让我痛彻心扉的身影出现了。

宋腾依旧一身锦袍,玉树临风。几天不见,他似乎更加精神焕发。他径直走向苏苗苗,揽住她的腰,温柔地问:“苗苗,何事唤我?这种下人处置的腌臜事,何须污了你的眼?”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眉头厌恶地皱起,仿佛看什么肮脏的秽物,没有丝毫停留,更无半点动容。

苏苗苗依偎在他怀里,委屈地嘟嘴:“夫君~ 就是这个疯女人,冒充你的原配不说,关她三天还不知悔改,刚才又想冲撞我们,你看她那个样子……”

宋腾将苏苗苗护得更紧,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如刀,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唐柒?你还没闹够吗?”

“腾哥哥!不是的!我没有冒充!你……”我挣扎着想解释,想唤起他一点点记忆。

“住口!”宋腾厉声打断我,声音里只有浓浓的厌恶,“‘腾哥哥’?凭你也配叫?刁蛮任性,仗着侯府千金的身份就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若不是看在你养父母面上,我早与你断了往来!”他的话像淬毒的箭,句句射向我的心窝。

“你胡说!”我肝胆欲裂。

宋腾搂着苏苗苗,语气忽而变得温柔如水:“苗苗,我与你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遇见你之前,我根本不懂什么叫一见倾心,何为情之所钟。”他凝视着苏苗苗,目光缱绻而真挚,仿佛在诉说世间最动人的情话,“自三日前一见你,我便知你才是我宋腾今生唯一所求。无论你是农家女还是侯府千金,此生此世,我定爱你护你,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海枯石烂,永不相弃!”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院子每一个角落,也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淬毒的钢针,将我一颗残破的心钉死在绝望的深渊。

周围响起了下人们奉承的应和声:“探花郎和夫人真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啊!”
苏苗苗羞涩又得意地笑着,依偎在宋腾怀里,挑衅地看着我,像是在欣赏我被她踩在脚下的表情。

“原来……原来……”喉头腥甜,眼前发黑,整个世界崩塌碎裂。支撑我的最后一点信念——那点关于青梅竹马、关于情有独钟的幻想,在他无情的话语和苏苗苗胜利的笑容中,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第五节:弃如敝履

“听到了吗?冒牌货!”苏苗苗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夫君连看你一眼都嫌恶心!你以为你是谁?霸占了我的身份十几年还不够?还想奢望不属于你的姻缘?痴心妄想!”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这脏东西,今日惊吓了我,惊吓了我的夫君,搅了府里的好日子,就这么算了?”她环视周围,“来人!”

“在!”几个手持棍棒的健仆立刻应声。

“给她长点记性,让她好好记住自己的身份!二十鞭,让她爬回她的窝里去!”苏苗苗的声音轻快如银铃,说出的话却恶毒如蛇蝎。

棍棒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我蜷缩在地,无处可躲。仆人们下手毫不留情,似乎要把对“假千金”的不满和在苏苗苗面前表现的机会都发泄出来。鞭子撕开本就残破的衣衫,深深咬进皮肉。

我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求饶的哀嚎。血的味道弥漫口腔。泪水混合着冷汗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彻骨的屈辱和心如死灰的绝望。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对依偎在一起的璧人。宋腾自始至终冷漠地旁观着,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毫不相干的闹剧。他甚至微微侧身,挡住了苏苗苗的视线,似乎怕这场血腥玷污了他新夫人的眼睛。

二十鞭,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当我像一摊烂泥被拖起来时,后背已是血肉模糊。意识在剧痛和屈辱中模糊不清。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苏苗苗倚在宋腾胸前得意洋洋的笑容,和周围那些下人嘲弄、鄙夷、幸灾乐祸的眼神。然后,我被粗鲁地拖起,再次像丢垃圾一样,扔回了那间充满霉味的柴房。铁锁落下,将我彻底隔绝在世间的阳光和希望之外。

第六节:一线微光

身体的疼痛如同烈火燎原,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夜。

柴房的门突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

“谁……”我虚弱地发出声音。

“小姐……是我,小荷……”一个带着哭腔的、极力压低的声音传来。钥匙轻轻转动,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地钻了进来,又迅速关上门。

是小荷!一个我几年前在花园角落救下的、被管事妈妈打得奄奄一息的小丫头。我给她请了大夫,给了她几吊钱买药。

“小姐!天啊!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小荷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到我的惨状,捂住嘴,眼泪扑簌簌落下。

“小……荷……”我几乎说不出话。

“小姐,别说话!”小荷扑到我身边,颤抖着手解开一个布包,“我偷偷攒的,只有几个馒头和水……”她把一个冷硬的馒头塞到我手里,一个粗糙的水囊凑到我嘴边。

我如同沙漠里的旅人,用尽力气大口咬咽着冰冷的馒头,贪婪地吞咽着清水,喉咙灼烧般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小姐,他们……他们不是人!新夫人……那个苏苗苗好可怕……她容不下你了!侯爷和夫人……他们信了她的话,说你是灾星……我听他们说……说等过了回门……就要……就要悄悄把你……”小荷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极度的恐惧。

“把我怎样?”我艰难地问。

“说……说你病了……病死了……”小荷的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小姐,这里不能待了!他们会害死你的!你得逃!趁现在外面刚歇下……”

我心中一凛。原来,他们对我的磋磨还不够,还想要我的命!苏苗苗要斩草除根!

求生的意志再次熊熊燃烧起来。我忍着剧痛坐起身:“帮我……”

小荷用力点头,擦干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件极其朴素的粗布衣裳:“小姐,换上这个,这是我偷偷准备的旧衣服。我打听了,侯爷和夫人去赴宴了,很晚才会回,苏苗苗和宋腾也回他们新府去了。侧院靠花园那边,有几处狗洞,以前老狗死后就没封严实……我帮你望风,我们从那里钻出去!”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小荷瘦小的身影异常灵活。她搀扶着我,避开巡夜人的路线,在花园茂密的树丛中艰难穿行。后背的鞭伤每一步都牵扯出钻心的痛,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终于,找到了那个半被藤蔓遮掩的墙洞。

“小姐,快!”小荷用力拨开藤蔓,把我往外推。

“小荷,你……”我看着她,心如刀绞。我走了,她怎么办?

“快走!我没事的,我只是个小丫鬟,他们查不到我头上的!小姐,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小荷泪流满面,语气却无比坚定。

“谢谢你……保重!”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句。我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钻出那个象征着屈辱与逃亡的洞口,翻了出去!

第七节:暗巷尽途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自由了!但紧随而至的是更深的恐惧。侯府外是陌生而黑暗的街道。我不能被侯府的人找到!

我辨不清方向,凭着本能,向着最偏僻、最阴暗的巷子深处蹒跚而行。夜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裸露的鞭伤上,失血过多的眩晕感阵阵袭来。换上的粗布衣裳根本抵挡不住深秋的寒气,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背后似乎随时会传来追兵呼喝的声音。我不敢停歇,只能拼命往前走。身体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双腿如同灌了铅,每迈一步都耗尽仅存的气力。

终于,体力彻底耗尽。在一个堆满杂物、散发着恶臭的死胡同尽头,黑暗如同巨兽般吞噬而来。冰窖般的寒冷席卷全身,继而是可怕的高热猛然爆发,仿佛要将身体从内部烧成灰烬。后背的伤口在发烧下剧烈地灼痛。

“噗通。”我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污秽的泥地上。意识如同断裂的风筝线,急速地坠落、远去……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是刺骨的寒冷、滚烫的躯干、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宋腾那句冰冷决绝的话语:“无论你是农家女还是侯府千金,此生此世,我定爱你护你……永不相弃……”

承诺……呵……原来是世上最毒的谎言……

第八节:迷离梦境

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中漂浮了许久。

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侯府的富丽堂皇,婚宴的喧闹喜庆……然后破碎成苏苗苗扭曲的脸,宋腾冰冷的眼神,还有那撕裂皮肉的鞭笞……恐惧和痛苦如影随形。

不知何时,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住了冰冷的身体,仿佛浸泡在和煦的泉水中。伤口处传来一丝丝清凉舒适的感觉,驱散了那焦灼的痛楚。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好闻的、带着淡淡药味的香气,陌生却奇异地令人安心。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黏住,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只有细微的声响隐约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杯盏轻碰的瓷器声,还有似乎有人低低的叹息,叹息里夹杂着一丝极其难以察觉的担忧。

是做梦吗?还是我已经死了,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在恐惧与迷惑中挣扎。喉咙干渴得厉害,下意识地低喃出声:“水……”

一个温润的触感轻轻覆上唇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甘洌清凉的液体顺着口腔流下,缓解了喉间那如火烧般的灼痛。

是谁?是谁在照顾我?

温暖和药效再次袭来,意识又一次沉入昏睡的黑暗。

第九节:紫宸乍惊

再次挣扎着从迷蒙中醒来时,意识清晰了一些。

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不可思议的柔软和温暖。像躺在云端。接着,鼻尖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清冽药香。

我慢慢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柴房的冰冷横梁,也不是暗巷的污秽天空。而是极高极精美的雕花承尘,金线描绘着繁复的祥云瑞兽图样。一层又一层的薄纱帷幔垂落下来,随风轻荡,如梦似幻。

金丝帐?!
我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剧痛从后背传来,但也让我彻底清醒。

身下是难以形容的、光滑冰凉的丝缎触感,绣着繁复精致的云凤纹路——金丝软缎?

我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之前破烂肮脏的粗布衣衫不见了!身上穿着一件柔软干净、同样质地非凡的素白色丝质寝衣!

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这是哪里?!谁给我换了衣服?!鞭伤……我下意识摸向后背,只摸到一层层柔软洁净的纱布,厚厚的药膏让伤处一片清凉。

陌生的环境,难以想象的奢华,无声无息的照料……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难道……我从侯府逃出,又被什么人捉了去?一个比苏苗苗更可怕的人?

巨大的恐慌让我几乎窒息。我掀开柔软的锦被,赤着脚踩在铺满温润厚绒的地毯上,忍着剧痛冲到房门前,想要逃离!我必须逃出去!

房门却毫无征兆地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门口。来人穿着玄色的常服,绣着低调的暗色龙纹。肩背宽阔挺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压。光线被他挡住,一时看不清面容。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跪!求饶!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膝盖一软就往下跪:“大人饶命!奴婢……”卑微的称呼脱口而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免了。”一个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男声响起,打断了我的跪势。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手臂,阻止了我的下跪动作。

我惊愕地被迫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如海、沉静若渊的眼眸里。

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这张脸!这张在月华下显得孤寂清冷的面容!

今年上元节,我随父亲入宫赴宴。贪看宫内罕见花树迷了路,在一个偏僻寂静的宫苑假山后,撞见一位独自凭栏望月的年轻男子。月光洒在他身上,明明正值佳节,他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不属于少年的忧郁。

也许是月色太美,也许是心底那一点不合时宜的同情泛滥。鬼使神差地,我竟走近几步,大着胆子问道:“公子何事神伤?这上元佳节,当与家人共度良辰才是。”我记得我还引用了两句前人词句宽慰他。

他愕然回头看我,似乎没料到会有人闯入。彼时我只当他是个同样迷路或不得志的年轻官员或侍卫。我们竟在那月下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直到一声尖锐的“圣上!圣上您在这儿!可让老奴好找!”划破夜空。大内总管刘公公带着一堆内侍,如蒙大赦般跑过来,跪倒一地。

圣上?!我当时懵在原地,腿一软直接跪伏在地,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这个看起来忧郁的年轻人,竟是年仅十七便登基、手段日渐凌厉、令人敬畏的少年天子——萧珩!

那夜之后,我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因为那番“逾矩”的言行招来灭顶之灾。好在侯府没收到任何斥责,此事似乎就此揭过。我也将这份惊惧深埋心底。

此刻,那夜月下的侧影,眼前的五官,与记忆中那双深沉孤寂的眼,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扶住我手臂,阻止我下跪的人——竟然就是当今圣上,萧珩!

他怎会在此?这奢华的宫殿……是他的地方?是他……救了我?!

巨大的震惊、深埋的恐惧、身份天壤之别的冲击、还有获救却身处更可怕漩涡的惶恐,以及此刻衣衫单薄赤足站在帝王面前的羞窘和难堪……无数情绪如同巨浪瞬间将我淹没!脸颊瞬间滚烫,血色褪尽后又涌了上来,心跳如擂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第十节:凤鸣九天(尾声)

京城的天,变了。

新晋探花郎宋腾风光迎娶侯府真千金不足半月,便以品德有亏、徇私舞弊、勾结不法等多项重罪被革职查办,投入大狱。证据确凿,雷霆万钧。

侯府查抄爵位的圣旨更是晴天霹雳。不仅纵容冒名、苛待养女之罪昭然天下,连同过往诸多仗势欺人、不法侵吞的旧事亦被一一翻出。煊赫一时的侯府轰然倒塌,家产充公,徒留一地鸡毛和满城笑柄。

至于那位在回门宴上狠狠羞辱养姐、一朝飞上枝头的真千金苏苗苗?她还未尝够嫁入官家的富贵滋味,便瞬间从云端跌落。宋腾入狱,侯府失势,她连带受尽唾弃。人们津津乐道于她在侯府纵容下对“假千金”的狠毒鞭打,她昔日的飞扬跋扈成了板上钉钉的恶毒证据。等待她的,将是夫家彻底的厌弃和世人永远的轻蔑,再无出头之日。

这场惊涛骇浪的中心,却是一片令人屏息的沉寂。无人知晓这雷霆风暴因何而起,又为何如此精准。有人猜测是侯府树大招风,有人怀疑是宋腾得罪了贵人。只有寥寥几位重臣,隐约窥探到一丝圣意——一切,似乎始于陛下对侯府前“假千金”出乎意料的、不合常理的关注。

而身处风暴眼中的我,正在皇宫深处一个精致温暖的殿阁内养伤。

依旧是那位名叫素心的女官,沉默而细致地照顾着我。药是最好的药,衣是顶级的衣,每一样用度都昭示着无上恩宠。可我的心,却如同被抛在云端,不安到了极点。我无数次想开口询问素心,想问问我为何在此,想问外面发生了什么,更想问那位九五之尊究竟是何意?但每次话到嘴边,看着素心平静无波的脸,又都咽了回去。

巨大的鸿沟让我无法僭越。

直到半月后,一个平静的午后。素心捧来了一身华美得令人炫目的宫装,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置喙:“姑娘身子大好了,该去叩谢天恩了。”

深红色的锦缎,以纯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九尾凤凰,每一片翎羽都栩栩如生,光华流转。这……是只有皇后才能穿戴的凤袍!

当素心和几位宫女,以无可质疑的姿态,将这件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沉重礼服一丝不苟地穿在我身上,为我描眉画鬓,戴上镶嵌着硕大东珠的凤冠时,我的指尖冰凉一片。镜子里那个华服金冠的人影如此陌生,眉宇间残留的脆弱被冰冷的珠光强行覆盖。

他究竟想做什么?

被簇拥着来到紫宸殿外。殿门在面前缓缓开启。九重台阶之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一身玄金龙袍的身影正静静地等待着。阳光透过殿顶的巨大琉璃瓦照射在他身上,庄严肃穆,令人不敢逼视。殿内两边肃立着众多垂首屏息的内侍和女官。

巨大的压迫感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步走上台阶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到近前,我深吸一口气,便要依着早就练习过千百回的仪轨,屈膝下拜。

“免礼。”那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温和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愣住,跪拜的动作僵在半空。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我的面前。骨节分明,手掌厚实有力。这是执掌江山的手!此刻却伸向了我。

“抬头。”他命令道,声音里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下意识抬起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第一次见面的孤寂清冷,也没有了上次在寝殿相遇时的审视探究。只有一种沉静的、温和的光芒,如同沉潜的古潭映着暖阳。

他注视着我,目光在我的凤冠霞帔上停留了片刻,流露出一丝真实的、近乎满意的神色。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我的脸上,唇角竟微微向上牵起一个小小的、清浅的弧度。

“唐柒,”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寂静的大殿,“今日起,你便是朕的皇后,与朕共享江山万民。”

没有解释,没有说明为何救我,为何处置那一切,为何选我。只有这一个结果,一个不容置疑、也无从逃避的结果。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茫然无措,停顿片刻,声音更加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暖,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鸟:“无需多想。你只需记住,从今往后,这宫墙之内,无人再能轻贱你分毫。”

他看着我,眼中的光似乎穿透我华丽的皇后装束,看到了那个狼狈倒在暗巷、浑身滚烫意识模糊的女孩。

“今年上元,”他忽然说道,声音极轻,却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在我狂跳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柔软,“朕陪你,再游一次京城。”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大殿似乎都寂静无声。无数道或震惊、或了然、或更加敬畏的目光投向了我。

不再是那个在月下与他偶然相遇、懵懂无知的侯府“假千金”。

也终不再是那个新婚之夜被推入深渊、暗巷垂死的可怜人。

从今往后,我是唐柒,这煌煌大胤皇朝唯一的——皇后。

那曾被践踏入尘泥的命格,在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和这不明所以、却重若山岳的恩宠之下,竟被硬生生掰向了九天。

凤冠珠玉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如同这未来命运沉重的枷锁,却也散发着令人炫目心颤的光芒。我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那只曾挥斥方遒翻覆江山的手。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目光的聚焦下,伸出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地、仿佛用尽了此生最后一点勇气,放入了那只温热宽厚的掌中。

他的手掌立刻收拢,坚定而有力,仿佛握住的不仅是一只微凉的手,也是一条被命运强行扭断又重新连接起的、通往紫禁之巅的无形丝线。那力度穿透皮肉,沿着手臂传递,强行撑起了我摇摇欲坠的身躯和惶然无措的灵魂。

殿内无数垂首侍立的宫人、内侍,无声的恭敬姿态下,是对未来女主人的重新审视和定位。

“起驾——”内侍总管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划破了殿内的沉寂。

新的道路,在那交握的双手中缓缓延伸开。前方是九重宫阙的无尽风景,也是万斤重担下的步步惊心,更是那个曾月下伤怀的少年天子,如今为我铺就的、一条谁也未曾料到的绝境逢生路。

上元之约,像一颗悬在未来的、散发着微光的种子,在这冰冷而尊贵的身份下,悄然埋进了心头。

或许,那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