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艺人自述:日军统治下,我被伪警察当街调戏,还被强迫唱荤段子

发布时间:2025-06-06 20:39  浏览量:3

演员,在旧社会叫“艺人”。艺人的地位在社会最底层。那时把人分为“三流九等”,艺人属于第三流第九等。那时候曲艺艺人中流传着一句自嘲的话是:“笤帚疙瘩戴帽子,就能够欺侮咱们!”这的确是很形象的写照。那时的艺人,受官僚、豪绅、地痞、流氓和封建把头的经济压榨、财物掠夺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人身迫害也时有发生。

在抗日战争时的沦陷区,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下,艺人的苦难更多,境况更为悲惨。

我是1936年12岁时,随父亲从家乡蓟县到北平,在庆乐戏院正式登台演唱唐山大鼓的。在北平唱出了些名气,就来往于北平、天津演唱。自从1937年七七事变以后,北平、天津沦于敌手,我们就遭到比以前更为变本加厉的折磨。使我们这个家遭到最严重的打击,险些家破人亡,是在1941年下半年,这时已是日本侵华的中后期,日伪军、政、警、宪更加横行无忌,作恶多端。再加上伪币贬值、物价飞涨,黎民百姓啼饥号寒;流氓、歹徒不断增多;偷盗、抢劫、投机倒把、走私贩私的比比皆是。爱国志士,抗日英雄,则在明里暗里与日伪进行斗争。日伪政权自觉统治不稳,便采取种种防范措施,一方面大力宣传“大东亚共荣圈”,一方面连连进行“治安强化运动”。无辜百姓为此更加遭殃!

那年7月,我们在天津觉得日子不好过了,又得知父亲在家里得了病,便决定返回北平。天津开到北平的火车,在前门箭楼东侧的东车站停下来。这里的情况和我们离开时大不一样:眼前一派凄凉和紧张的气氛。车站外边密布粗糙的木棍和铁丝蒺藜编成的栅栏,排列着一堆堆满装渣土的麻袋,所有的玻璃窗上都贴着横七竖八的纸条。更加让人害怕的是:出站口那儿密密麻麻地站着日军、伪军和伪警察。有穿黄的,有穿黑的,有胳膊上带红箍的,有胳膊上带黄箍的。每个人都腰系皮带,皮带上别着手枪,虎视眈眈面对出站的人。这些人见箱子就翻,见包袱就解,见人就搜身。名义上是检查,看有没有走私的东西,实际上是乘机捞“外块”,或者调戏妇女。

凡是从站口经过的平民百姓都难幸免。其中不少人被推推搡搡、拳打脚踢。有的还被扣留下来,不准出站。如果是有权有势的,或者是有钱的人暗中塞给他们些“说儿”(即好处),他们立刻另换一副面孔,点头哈腰;至于箱子里有没有夹带,也就没人过问了。看到这种情况,还没到出站口,我身上就哆嗦了,真想找个空隙逃出去。可哪儿会有第二条通路!幸亏身旁还有我哥哥、嫂子,使我的胆子稍壮,心里稍踏实一些。

我们来到出站口,被这批军警拦住。一个警察指着弦子和鼓,厉声问:“这是什么?带这个干什么?”我哥哥回答:“我们是唱大鼓的,刚从外边回来。”这一句“唱大鼓”的,惊动了旁边的几个人,都向我们投来目光。一个看样子是当官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我们三个人,问:“谁是唱大鼓的?”我哥哥说:“我们都是。”

我哥哥的意思是别把我给单亮出来。可这么一说,把那家伙惹翻了:“胡说!就你这个德行样儿,也配唱大鼓!”说完,眼睛注意着我:“这个姑娘是吧?”随说伸手就往我脸上摸。我生气地把头扭了过去。这家伙又翻脸了!“嗬,臭唱大鼓的,装什么正经!”我哥哥赶紧递给他一支香烟,说:“长官,我们是因为家里有病人才从外边赶回来的。”又指了指我:“这是我妹妹,岁数小,不懂事,心里又着急,您高高手,放我们过去吧?”那家伙接过香烟,看看是好牌子的,态度稍微改了点儿,挥了挥手说:“先靠边儿等会儿!”旁边那几个伪警察也跟着说:“靠边等会儿、靠边儿等会儿!”我们只好跟先前那些被留下来的人站到一堆儿。

放行出站的人都走完了,那家伙又对被留下来的人一一做了处置,然后走到我的跟前,冷冷地说:“你们真是唱大鼓的!不是冒充啊!”我哥哥说:“哪儿敢冒充啊,刚才弦子和鼓,您不是都瞧见了吗?”“那好!”那家伙冲旁边那些伪军警一使眼色:“听见没有!他们真是唱大鼓的。这会儿没事儿,让他们唱几段,大伙儿开开心。”他这么一说,伪军、伪警察都过来了,把我们围在中间。只有日本鬼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站在远远的朝这边看着。

我心里恨透了这帮家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我哥哥知道:今儿个不唱,定然出不了车站。就把弦子拿出来,把鼓支上。到我跟前说:“长官要听,你就唱一段吧!唱完了,咱们好走啊!”我哥哥自己找了个座儿,把弦子弹起来。我仍然固执着,不动地方,也不张嘴。

我哥哥又叫了我一声:“来,过来,唱吧!”那家伙瞧我不唱,冲我走来,我一躲身子躲开了。当时我也想到:不唱,一点儿台阶没有,真许离不了车站。就气哼哼地走近鼓架子,随说:“唱!”拿起鼓楗子,重重的在鼓上打了几下,没头没脑,从半腰里唱起了《杜十娘》里骂孙富那段。

我唱完了,我哥哥站起来,冲那帮人又点头,又哈腰,说:“您多包涵,家里真有病人⋯⋯”那家伙一挥手拦住他的话:“有病人,活该!唱这么几句就完了,搪账呢是怎么着!这就想走啊?没那么容易!乖乖的再来段儿‘荤’的。”那帮狗腿子也跟着说:“对,来段‘荤’的!”所谓“荤”的,就是低级的、黄色的。

我一听,心想:这不是存心挤对人吗!这么一想也忘了害怕,冲口而出:“我不会,唱不了!”没容那家伙说话,我哥哥赶紧为我遮掩,说:“长官,改天一定孝敬您几位。您瞧,时候不早了,您也该歇会儿啦!”那家伙大概是想杀鸡吓唬猴儿,伸出拳头,照我哥哥胸口“当”地打了一拳,说:“你甭来这一套。不唱,甭打算放你们走!”随之冲狗腿子们一摆头,“先把他们押起来!”我嫂子一看打了我哥哥,又听要把我们押起来,急了,跑到那家伙跟前,说:“长官,您听‘荤’的,我唱!”那家伙一瞧我嫂子满脸大烟气(因为她有吸鸦片烟的嗜好),哪能有好感,用手一推:“去、去、去!你唱,老子还不听呢!”

说来也巧,那家伙把我嫂子推出人群,又奔我来了,正这时候,从站里拥出一批下车的乘客,原来又一班列车进了站。伪军警们只得去执行他们的检查任务。那家伙也不敢再在我们身上耽搁,就跟狗腿子们说:“把他们看好,呆会儿再跟他们算帐!”说着奔了出站口。我嫂子乘着这个乱劲儿溜出出站口,一溜小跑,到前门附近的商店借了个电话,打给我们曲艺界“三大管事”。她想:这三个人都手眼通天,经常送往迎来,跟车站里的人熟,能说得进话去。只要有一位能接到电话,到这儿来一趟,就可以给我们解围。正巧大管事张三先生接了电话。

刚下火车这拨旅客走清之后,那家伙带着手底下的人又来跟我们纠缠。正在我们要吃大亏的当口,张三先生赶到了,找来车站上有头有脸的熟人,又报了我的名字。车站上这位和那家伙足一套近乎,又拉手、又点烟,说:“今儿个晚上(警察局)外五分局局长有个堂会,专点她的唐山大鼓。她是特为从天津赶回来的。”那家伙这才答应放我们出站。还不依不饶,冲我说:“你就是电台上的魏喜奎呀?我说这么大架子呢!我可不论这个。今儿个不冲这两位的面子,你不唱就是走不了!”我气得眼泪不住往下流,我哥哥又再三赔不是,张三先生也跟着“抹稀泥”。我们总算出了火车站,足足耽误了有仨钟头!

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天气还是酷暑难当,又赶上北平正闹“霍乱”病。当时大伙儿管这种病叫“虎来拉”。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流行病,患者死亡率极高。日本鬼子特别怕这种病,就实行一项紧急措施:不论哪家哪户,凡有得了这种病的,不容救治,立刻用大汽车拉到郊区,活活烧死。日本鬼子把死一个中国人只当是碾死一个蚂蚁。对一些由于饮食不调患了肠胃病的人,只要出现吐泻症状,也不问青红皂白,同样拉走烧掉。那时候三天两头有人来检查,病人很容易被发现。再者如果哪家得罪了人,又赶上家里有肠胃炎的病人,仇家就可能向官方报告,灾祸立时找上门来。因此哪家有得了这种病的人,全家人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一旦被日伪当局发现,这个病人的命就保不住了。

我父亲得的就是肠胃炎,所以全家人都很着急。不敢到大夫那儿去看病,也不敢跟外人说,更得躲着检查人,终日提心吊胆。本来我们回到阔别半年多的家里,合家团聚,应该人人高兴。现在却是大家脸上被一层浓重的愁云笼罩,不见一丝笑容,心里的欢快,也被紧张和忧虑冲得一干二净。

当天在火车站上,张三先生说的堂会,还真的实有其事。只不过原本安排的并没有我。既然见到我,我在北平又还算有名气的演员,我的唐山大鼓还是冷门,独此一份儿,也就把我加了进去。我们没在家里呆多长时间,张三先生就来邀我们去赶这个堂会。刚下火车立刻有生意,能够马上挣到钱,本来是件大好事。没想到那天堂会直到半夜才散,又是露天演出,我哥哥想着在车站上受的委屈、挨的打,满腔怒火,憋在心里,连演出劳乏,带夜归受了风寒,回家之后,就发起高烧来,第二天竟然起不来床了。他得了夹气伤寒,这是很不易治、不易好的病。急得我母亲出来进去嘟囔:“这可真是黄鼠狼单咬病鸭子!”父亲则是说:“这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该着咱们家倒霉,想法儿渡过难关就是啦!”

我的唐山大鼓,只有我哥哥一个人能够弹弦伴奏。他不能给我伴奏,我就没法出去唱。我们一家子全靠着我一个人挣钱维持生活。我不唱,钱从哪儿来?母亲又急得连三并四叨唠:“这可是天要绝人哪!一家大小得吃得喝,还得想法抓药,给老的小的治病,样样都得钱!可教我上哪儿弄钱去!”这的确是实话。我不能唱,是我哥哥以往的私心造成的。前些年我学唐山大鼓,成为北平曲艺界里的独此一家。我哥哥把弹弦的活儿拢过去,不许传给别人。到如今他一病不起,想再找个人替他,是绝对找不到的了。找个人现学,即使有弹弦的基础,没有仨月俩月学不成,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那时候作艺的全指着每天两工(班)、三工(班)赶场挣钱,谁能有这个闲工夫,谁能愿意学这个冷门呢!

不能眼看着面临绝境、家破人亡。我跟我父亲商量,说:“这几年我学的样数多,梅花、京韵、乐亭,这几种大鼓全能唱,单弦、河南坠子我也会,甚至莲花落我也拿得起来,是不是托人找找园子,我先唱唱这些?唱这些,伴奏的就好找了。”父亲连连摆手,说:“你不能改唱别的。你的唐山大鼓已经在北平、天津挂了号,谁都知道你是唱唐山大鼓的。眼下你改唱别的,园子不一定接你;就说园子接了你,听众不一定买你的帐。你不但唱不长,反而有碍今后。你如果这些唱不红,往后返回头来再唱唐山大鼓,听众的劲儿可就不一样了。

再找回你现在的名望;还得费不少劲儿!”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张三先生出了主意,跟我父亲说:“我看是不是先让大侄女走走堂会?堂会不同卖座的园子,听的主儿都是到办堂会的人家儿做客的,演的主儿唱什么都没关系。这么着先挣着钱,养着家。等她哥哥病好了,再上园子,还是打出招牌唱唐山大鼓。”父亲觉着这倒是个办法,也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同意了张三先生的意见,说:“那就求您给办办,解我们燃眉之急吧!”这样我们才有了一线生路,渡过了家破人亡的难关。

抗日战争胜利了,北平解放了,新中国诞生了。直到现在,每当想起日伪统治时期,这段往事都立刻涌上心头,仍然后怕,仍然痛恨日本侵略者,心情不减于几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