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关陇：晚清西北大动荡（五）

在晚清的西北动荡局势中，左宗棠肩负着平定叛乱、稳定边疆的重任。上集我们讲到左宗棠成功平定金积堡，完成一系列安抚工作后，他锐利的目光随即投向了下一个关键目标 —— 河州。河州，这片位于古代丝绸之路要道的地区，不仅地理位置重要，更是甘肃回族的主要聚居地，其局势的稳定对整个西北的安宁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1862 年，陕西回民起事的烽火迅速蔓延，同年 10 月，河州大东乡回民一举攻陷狄道州城。当时，甘肃布政使恩麟护理陕甘总督，面对来势汹汹的回军，恩麟心生畏惧，试图通过安抚来平息事端，回民也顺势接受了这一安抚。然而，短暂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1863 年 2 月，河州回民再次反叛。1863 年 12 月，马占鳌领兵攻陷河州城，自此，河州与狄道的回军连成一片，势力愈发壮大。1864 年 8 月，回军攻陷通渭县，次月又拿下金县城。一时间，省城兰州的东面、南面、西面三面皆被回军占领，对外交通时常被切断，整座城市时刻处于戒严的紧张氛围之中。

1866 年，杨岳斌辞官离去，左宗棠尚未到任，穆图善以宁夏将军之职兼职署理总督。穆图善秉持安抚为主的回民政策，刚完成对宁夏回民的安抚工作，便接受了河州回民的投降请求。他让河州回民前往省城接受安抚，然而，当河州回民抵达兰州城外时，诈降的真相暴露，回军突然向穆图善发起攻击。幸得甘肃按察使蒋凝学早有怀疑，提前让安字营严密防备，才使得省城免遭沦陷。经此一役，穆图善态度转变，决定剿灭河州回军，可其军队实力不济，在与回军的交锋中节节败退。1869 年正月，官军粮道被回军截断，无奈退至秦州。至此，陇南几乎完全被河州回军掌控，唯有秦州尚算安全，秦州与省城兰州之间的交通也只能勉强维持。

同年 2 月，左宗棠平定董志原后正全力进攻金积堡，与此同时，他也在精心筹划陇南及河州方面的战略部署。此时，河州的关键人物马占鳌进入了左宗棠的视野。

马占鳌出生于宗教世家，年轻时前往西安大学习巷清真寺求学，24 岁学业有成回到河州担任阿訇，属于花寺门宦、虎菲耶派，即老教。在鸦片战争前，清政府一直秉持打击新教、扶植老教的政策。但随着鸦片战争后清政府执政能力逐渐下滑，新教开始半公开活动。马占鳌执掌当地老教权力后，面临着新教竞争的巨大危机。老教因较为保守、缺乏激情，在吸引信徒方面远不及新教，致使老教信徒不断被新教挖走。为避免教众损失，马占鳌想尽办法，耗费大量钱财，还组织教团武装驱逐新教传教者，这些举措为他在老教中赢得了极高的声望。

当回民起事爆发时，从利益角度考量，马占鳌本无意参与。因为清廷是老教的保护伞，若起事成功推翻清廷，新教势力必然崛起，老教将愈发弱小；若起事失败，他则会背上造反罪名，性命不保。然而，周围穆斯林纷纷响应起事，若他不参与，便会与众人作对，同样难以存活。所以，当当地新教和老教阿訇都要求他表明态度时，他被迫举兵造反。但从一开始，他便按兵不动，迟迟未进攻河州城。直至马化龙派白彦虎率领几万陕西回军前来逼迫，他才开始行动。河州城内有 4 万多汉人，马占鳌宣称愿意信奉伊斯兰教的可免一死，就这样，他踏上了半推半就的造反之路。不过，他行事向来留有余地，头脑清醒的他深知清廷并非轻易能被推翻，且即便推翻清廷，对自己也未必有利。

在攻打金积堡期间，左宗棠遭遇了人生中极为艰难的时刻。这场战役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战后不久，他便陷入病痛的折磨。早年在浙江作战时感染的疟疾复发，让年已 60 岁的他痛苦不堪。与此同时，左宗棠在金积堡之战中痛失爱将刘松山，又收到老家传来的噩耗，夫人周夫人去世。周夫人在左宗棠年轻时不得志的岁月里，始终陪伴左右，是他重要的精神支柱。在这接连的沉重打击下，左宗棠病情加重，身体愈发虚弱。

然而，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是收复祖国河山的坚定信念。尽管在金积堡取得了胜利，但朝廷上对他的非议却越来越多。有人指责他不懂回民事务，强行压迫导致西北造反人数增多；有人认为他年老体迈，不再适合领兵打仗；甚至有人污蔑他养寇自重，为谋私利。这些指责的根源在于，西北战事耗费了朝廷大量钱财，致使其他人想做的事情无法开展。虽说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朝廷财政状况有所好转，但西北战事的巨大消耗仍让财政捉襟见肘，朝廷不断催促左宗棠快速西进，尽早结束战争。

左宗棠虽急于西进收复河州，却面临诸多难题。从秦州向西到巩昌，再到狄道的 400 多里路程中，需经过渭源境内 200 多里荒芜之地，人烟断绝，粮草补给困难。而且大军行进时，后路需节节设防以保障运道安全，这就分散了大量兵力，使得进剿兵力减少。左宗棠在回复朝廷的奏折中表示，军粮无法在本地筹措，只能派专门部队转运，且需储备至少三个月粮草方可出发，否则行军途中必然后继无粮。此外，河州夏收在六月底，秋收在七八月份，过早行进将面临粮草无以为继的危险。因此，左宗棠将进军时间选定在秋收时节，以便大军前进时能就地取粮。

在此期间，左宗棠让军队进行休整，毕竟金积堡战役消耗巨大，士兵们也急需调养。大部分士兵来自南方，水土不服且思乡心切。同时，左宗棠对西征军进行整顿，淘汰了陇南原有的大量甘军。此时刘锦棠护送刘松山灵柩回湖南安葬，左宗棠便让他在湖南再招募一些士兵。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左宗棠命令黄鼎、雷正绾、魏光焘、左日升带领各自部队，分别驻守从中卫到平凉的险要地段，确保运道安全。1871 年 8 月，左宗棠肃清运道后方，随后起兵进驻安定，准备对河州发起总攻。

从安定往西通往河州的道路被洮河阻断，洮河东岸的康家崖和狄道是出入河州的必经之路。早在前一年 6 月，左宗棠已派兵拿下狄道，这让马占鳌顿时紧张起来，他立即加强河州通道的防御部署。在洮河两岸渡口修筑众多工事，配备大量土炮；在渡口与三甲集之间约 6 公里的距离内，修筑跨越山谷的三线壁垒；从三甲集到太子寺约 20 多公里的山路沿线，凭借险要地形修筑大量壁垒；在太子寺咽喉要道董家山部署重兵。

1871 年 8 月，一切准备就绪，左宗棠下令四十多营清军共两万多人分三路进军。右路徐文秀部从安定出发进军康家崖，左路张松春部从峡城进军，中路傅先宗部从狄道渡过洮河。左宗棠还在洮州、岷州部署兵力防止河州回军东窜，在会宁、安定部署兵力防止其北窜，在靖远部署兵力防范附近土匪。同时安排一半兵力留在洮河东岸进行炮火掩护，渡河部队先修筑堡垒，再掩护后续部队过河。

中路傅先宗抢先在狄道成功过河，左路张松春到达后也顺利渡河。右路徐文秀在康家崖遭遇回军猛烈抵抗，经过多次交锋，成功拿下康家崖，并在中路掩护下渡过洮河。三路大军在三甲集会师。面对清军的强大攻势，马占鳌虽在三甲集部署大量防御工事，但在清军重火力下很快难以支撑。他发现清军行军过程中重武器托运困难，于是果断下令放弃三甲集，集中力量死守太子寺。

马占鳌让回军环绕太子寺挖掘深两丈、宽四丈的长壕，并在险要处布置众多堡垒。左宗棠派出湘军老将陈湜到阵前总调度，清军乘胜追击抵达太子寺。回军凭借险要地形和坚固堡垒顽强抵抗，不断打退清军进攻。由于山路崎岖，清军重武器难以运输，只能将大量重武器留在三甲集，在没有重武器的支援下，清军进攻陷入困境。马占鳌趁机派出小股部队渡河袭击清军运粮部队，成功阻断清军粮道，清军被迫在太子寺南面 20 多里处扎营等待粮道打通。

此后，清军与回军进入僵持阶段。马占鳌多次派兵出城袭击清军大营，但均被清军击退。而清军虽打到太子寺，却因从三甲集到太子寺一路皆是山道，激战数月始终无法完全打通道路，回军利用山区地形隐蔽，清军难以找到全歼敌人的机会。

随着时间推移，战局对马占鳌愈发不利。此时已至 2 月，临近春耕时节，河州本就是穷乡僻壤，和平时期仅能勉强维持温饱，战争导致粮食消耗巨大，且回军没有国家补给，若春耕前无法结束战斗，饥荒将接踵而至。马占鳌深知若继续僵持，自己将重蹈马化龙因粮草断绝而被困死的覆辙，于是他决定孤注一掷，集中优势力量争取合围并全歼一支清军，以扭转胶着的战场态势。

一天夜里，马占鳌派出一队人马，躲过清军哨卡，携带水和土坯来到清军营地附近。一夜之间，在清军营地不远处筑起三座光滑坚硬的冰垒。第二天，清军醒来发现营地前突然出现回军堡垒，将领傅先宗坐不住了，亲自领兵前去拔除。在正常情况下，冰垒与土垒本质区别不大，用大炮几炮便可轰平。但此时傅先宗手头没有大炮，山路崎岖使得大炮运输极为困难，部分路段根本无法通过，所以他只能将大炮留在三甲集镇，手头仅有步枪。无奈之下，他只能让一部分士兵进行火力压制，另一部分士兵向前硬冲，试图翻入堡垒。

然而，马占鳌修筑的冰墙成为了清军难以逾越的天险。士兵们冲向冰墙时，若速度过快，会因地面冰层滑倒，被回军轻易射杀；若慢慢靠近，则如同等待被枪决。即便勉强靠近冰墙，由于冰墙表面光滑，根本无法攀爬，回军有充足时间将清军歼灭。多次进攻失利后，傅先宗亲自带领军队猛冲，结果不幸被回军击中，战死沙场。清军见统领战死，顿时慌乱。马占鳌趁机发动全线冲锋，埋伏在周围山上的数千骑兵和上万步兵一起冲向清军阵营。混乱中，清军将领徐文秀也战死，清军损兵折将，溃退 30 多里。不过，清军很快重整旗鼓，守住了董家山、三甲集等地，避免了更大损失。

回军打了胜仗后士气高涨，簇拥着马占鳌高呼要打到安定去活捉左宗棠。但马占鳌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深知回军与清军实力的巨大差距，这场胜利只是暂时的。于是，他让大军先休息，将几个首领叫到营帐，分析当前局势，认为继续与清军对抗没有胜算，应尽早投降以保全部下和河州百姓。大部分回军首领同意了马占鳌的看法。随后，马占鳌派出儿子马七五等人前往安定向左宗棠请求投降。

左宗棠对马占鳌的投降表示欢迎，但也防备其诈降，毕竟此前经历过多次回军假投降事件。他向马七五表示接受投降，但要求马占鳌拿出足够诚意。马七五回去传达了左宗棠的意思，马占鳌当即表示无条件投降，将武器粮草全部上交。为进一步表达诚意，马占鳌亲自带领一队将领来到左宗棠面前，头顶经文发誓永不反叛。马占鳌的做法赢得了左宗棠的初步信任，左宗棠接受了他的投降。

马占鳌的投降对左宗棠意义重大。一方面，节省了继续攻打河州所需的时间和兵力，毕竟河州回军战斗力强劲，甚至超过金积堡回军；另一方面，左宗棠的代理人计划得以实施，他可以借助马占鳌收抚各地回民武装力量，同时利用马占鳌剿灭不听话的回民武装。而马占鳌也因这次胜利与投降，在回民中地位大幅提升，成功保住了河州回民基本未受伤害。

收复河州后，10 月左宗棠从安定大营进驻兰州省城。回顾左宗棠的任职历程，他于 1866 年被任命为陕甘总督，直到 1871 年才进入兰州总督府。与杨岳斌直接进入兰州且面临诸多困难不同，左宗棠先肃清陕西，再平定陇东、陇南后才进驻省城，充分展现了他稳健的行事风格。

此时，京城传来沙俄强行攻占伊犁的消息，清廷命令左宗棠迅速平定甘肃境内，准备出关西征。时间紧迫，左宗棠又将目光投向了下一个目标 —— 西宁，而西宁的马桂源是他计划中必须拔除的又一个强大势力。西宁之战注定充满挑战，左宗棠将如何应对？我们下集继续讲述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