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国主义幽灵灰飞烟灭·日本最长的一周·天皇裕仁签署停战诏书(3)

值此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笔者将陆续发文以纪念这一历史性的伟大胜利。

8月9日18时30分。吃了晚饭的阁员们重新回到会议室，继续下午未开完的会议。铃木再次做出说明，现在到了接受或者不接受三国公告，二者必选其一的紧要关头。“在上午召开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上，参会人员认为除接受外别无良策，并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然后他指示东乡，向内阁报告上午会议的经过。

东乡首先介绍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上关于“单条件”和“四条件”的争论，然后坦诚意见并非完全一致。“我认为既然不能继续战争，就应该接受公告的条件”，东乡说:“对于保留皇室问题，我们必须寸步不让。只要能够置于皇室领导之下，大和民族就不会泯灭。我认为只要能够维护政体，其他任何痛苦我们都能忍受，这才是拯救日本的道路。我也渴望能实现全部四项条件，但不管怎样，不能认为那是关系日本生死存亡的绝对条件。公告中明确指出，对日本的占领不是永久性占领，解除武装的方式可以在接受公告之后的停战谈判中协商。至于战犯的处理，很遗憾，难以认为那就成了继续战争的重要条件。”

阿南立即反驳:“如果认为方才外相的说明就是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意见是错误的。过半数的意见是，通过中立国瑞士和瑞典向英、美提出四项条件，如对方接受就同意媾和，否则继续进行战争。只有附带四项条件全部得到保证，我们才能维护国体。试想，如果我们的手脚全部被束缚了，又拿什么去维护国体？如果就这样结束战争，大和民族在精神上就名存实亡了，除了继续战争，我们确实没有别的法子。”

阿南继续坚持他的继续战争的说法。

会议始终争论不休，似乎再开三天也无法得到一致结论。铃木提议所有阁员对东乡主张的“单条件”和阿南坚持的“四条件”明确发表意见。农相石黑忠笃、军需相丰田贞次郎、运输相小日山直登、文相太平耕造、国务相左近司政三赞同东乡的“单条件”，因为国家实在无力再战。海相米内表示，撤回自己在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上的意见，改为全力支持东乡。赞同阿南“四条件”的有法相松阪广政，和国务相安井藤治。后者从维持国内治安的角度出发，对以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方式结束战争显露难色。安井提请会议注意，如果内阁决定以这种方式结束战争，他无法保证国民会绝对服从。安井特意提到了1936年血腥的“2.26事件”，他当时的职务是东京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当年那惊悚一幕至今犹在眼前。铃木在那次事件中死里逃生，至今身体里还嵌着叛军射入的子弹。其余阁员如内相安倍源基、藏相广濑丰作、厚生相冈田忠彦，国务相兼情报局总裁下村宏、国务相樱井兵五郎表示还未考虑成熟，想耍滑头，两边都不得罪。

22时30分，一直小心避免卷入直接纷争的铃木宣布休会。很明显，内阁本身根本无法做出决定，铃木心中的最后一招就是请出天皇，请他直接进行裁决。他宣布所有阁员不准离开， 待随后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之后再重新开会，“以谋求政略和战略的最终统一。”

铃木再次召开最高战争指导会议，不过是缩小争吵范围而已，支持“单条件”的他本人、东乡、米内与支持“四条件”的阿南、梅津、美金，丰田势必再次形成3:3的僵局。铃木他指示迫水安排一次临时御前会议。召开这种会议必须先取得内阁首相、陆军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部总长的签章。迫水早有预见，当天上午就找到梅津和丰田，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请求，“最近很可能会随时召开御前会议，如果每次发生紧急情况都为了拿到签章去麻烦两总长，时间肯定来不及。请总长现在就在召开会议的文件上签字。当然在正式开会时，我们肯定会遵照以往的程序提前告知总长，以求万无一失”。梅津和丰田认为只有在大家取得一致意见的情况下御前会议才能召开，就爽快地在迫水的文件上签了字。

23时，铃木和东乡一起来到内大臣办公室，特殊时期，知道内阁正在开会的木户当然不会提前下班回家，铃木把毫无结论的会议情况向木户做了报告。“现在只剩一个办法，”铃木说，“我们只能提前召开御前会议，请陛下亲自出面裁决。”按照惯例，只有在内阁达成一致意见后，才能呈请天皇裁决，内阁本身就有分歧是不能惊动天皇的，这正是梅津和丰田愿意签字的原因。因为不能信任天皇的嘱托，不能形成一致意见的内阁只能集体辞职另请高明。但铃木决心不提出辞职，他的内阁要负起结束战争的责任，因此才向木户提出了这个史无前例的建议。铃木同时提出请枢密院议长平沼骐一郎列席会议。因为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质上属于缔结条约，最终结果如得不到枢密院的咨询就无法生效。让平沼直接参加会议，就能节省大量时间，这是迫水向首相提出的及时提醒。

这无疑是一个极大胆的建议。天皇权力虽大，却不包括提出政策。但木户此刻认识到只有天皇采取破例行动才能拯救日本，于是将两人直接带到了御文库。当天10时15、11时25分，和15时10分、16时35分，木户四次觐见天皇，汇报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和内阁会议上的僵局，以及高松宫、近卫、重光等人建议以“单条件”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意见。听完铃木和东乡的汇报，裕仁也表示“特殊时刻必须打破传统”，允诺立即召开由最高战争指导会议成员参加的御前会议，请平沼列席。铃木委托文相太田带车前往议长家接平沼，并在回来途中向他介绍白天会议的情况和需要研究的事项，这样又能省去一些时间。

时间已经午夜，接到通知，参会者一个个满腹狐疑来到了皇宫。除了铃木、东乡和迫水，其他人并不知道到这里来干什么。一名宫内侍从带领众人来到一个铺有草席的楼梯口，楼梯下边一条长长的地道直通皇宫地下防空壕御文库。那里共有6个房间，其中那个约50㎡的最大房间就是会议室。虽然墙壁上安有通风设施，但在这个盛夏的夜晚，这里依然又闷又热，大家不停拿出手帕扇风或擦汗。

在休息室等待时，军方代表把怒气全发泄到迫水身上，两军务局长吉积和保科杀气腾腾的地质问迫水为什么要用说谎的方式骗取签章。迫水解释说自己刚刚才接到会议通知。“我想”迫水撒谎说，“好像我们在这次会议上并不准备做出什么决定。”幸好等待时间不长，与会者很快被侍从领进会议室，迫水得以擦着额头的汗水脱身，这些人总不能当着天皇的面继续指责吧。室内摆着两排相对的长桌和椅子，长桌顶端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铺着镶金边织锦缎，小桌后面是一把椅子和一个六扇金边屏风，那显然是裕仁的位置。

23时50分，天皇在侍从武官长莲沼蕃大将陪同下进入会议室。天皇一脸凝重，几缕头发低垂在前额上。天皇在御座上坐下，众人一起起身鞠躬行礼然后也坐下，谁都不敢直视天皇。根据铃木的指示，迫水起身将《波茨坦公告》念了一篇，“其中那些令人不安的措辞使我几乎喉咙哽咽”。

铃木请“六巨头”逐一发言。外相东乡却泰然自若，侃侃而谈:“对我们国家来说，这种不体面的公告实难接受，但在今天这种局势下却又不得不接受。原子弹的出现以及苏联参战使时局急剧恶化，对方态度越发强硬，我们已经失去了通过外交谈判解决问题的余地。从目前情况来看，提出过多条件势必遭到全盘否定。所以应当只提一条，即皇室的维护和安泰。解除武装问题，可以在签署停战协定时予以考虑，保障占领是不得已的，战犯问题也不是绝对条件。臣以为，只要皇室依然存在，大和民族就能隐忍持重，以图他日的复兴，所以一切都应集中到保留皇室这一核心问题上来。”

′铃木指名海相发言，“我完全赞同外相的意见。”米内平静地说。

接下来发言的阿南勃然大怒，“我坚决反对外相和海相的意见！”他叫喊道，“我们应该为坚决战斗到底向前迈进，应当允许陆军去击退入侵的敌人。打赢这一仗，我们就有资本在谈判桌上获得更有利的条件。即使接受公告，至少也要具备四项条件，这些条件作为维护皇室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对方拒不采纳，我一亿国民就应该誓死战斗，死里求生，我们一定能给敌人以重大杀伤。即使战败，我一亿国民也准备为荣誉而死，使大和民族的事业名垂青史。”

参谋总长梅津起身支持阿南:“我完全赞同陆相的意见，确信本土决战已经准备就绪。尽管苏联突然参战导致局势对我们不利，但不能就此放弃给予美英最后一击的机会。如果无条件投降，我们如何能对得起那么多阵亡的英灵？‘四条件’已经是我们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平沼此时转向天皇:“按皇祖皇宗遗训，陛下也有责任防止国内不安，请陛下做出圣断时，要充分考虑这一点。

最后发言的是军令部总长丰田，他明确表态支持陆相和参谋总长的意见，并特别强调“前线将士中充满了特攻精神”，如果不是由本国自主解散部队，他不能保证下属的行为。丰田最后说了句没任何用处的话:“我们不能说一定就能取得胜利，同时我们也不相信会完全失败。”

′丰田讲完，铃木缓缓站了起来。迫水觉得首相终于要透露他压抑已久的信念了。然而铃木说出的话使在场所有人都大为震惊:“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了许多个钟头，依然无法得出结论，也看不到达成共识的希望。时局严峻，我们没有时间去白白浪费了。虽然没有这种先例，我也觉得难以启口，不过我现在必须仰请天皇陛下圣断。”

铃木转身面向天皇，令人不解地离开座位，朝天皇走去，他在离天皇仅两三米的地方停下，深深鞠了一躬:“一切正如陛下刚才所听听闻的，微臣无能，敬请陛下赐予意见。”

裕仁会意地点点头，示意首相回座位上坐下。年迈耳背的铃木似乎没听清天皇的话，把一只手搭在左耳朵后边，做出了一个认真倾听的姿势。天王做了个手势，再次示意让他回到座位上。

召开御前会议，决定接受《波茨坦公告》

裕仁极少亲自出面打破类似的僵局，上次出现类似情况是因为1936年的“2.26事件”。

铃木刚刚坐下，天皇就站了起来。通常裕仁的语调是不带什么感情的，这次却与以往不同，有了抑扬顿挫，并且鲜见地对军方提出了严厉批评，裕仁说:“自大东亚战争以来，陆海军所做之事，大多事与愿违，计划和实际表现之间总是有天壤之别。你们说正在准备本土决战，还说我们有取胜的机会，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前几天，听参谋总长介绍过防卫对策，却于侍从副官从现场带回的报告截然不同，据说99里滨的防御工事要到8月底才能完成。关于增编部队的装备，你们报告说已经完毕，实际上很多士兵连刺刀都没拿到。在这种状况下，又何谈进行本土决战？我已经考虑了国内外局势，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继续战争只能意味着日本民族的毁灭。那样的话，从皇祖皇宗那里继承下来的国家，就不能传给后世子孙了。我不忍目睹无辜国民在受苦受难，恢复世界和平、解除国家之可怕苦难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结束战争！”

裕仁提到的九十九里滨，是本州关东地区千叶县房总半岛太平洋沿岸、北起刑部滨南至太东崎的约60km海岸，属于防卫首都东京的战术要点。

裕仁停住了，仿佛在酝酿一种情绪。迫水的泪水夺眶而出，洒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连记录都无法正常进行。他看到邻座的吉积和梅津面前的文件上也留下了泪水的痕迹。与会者也不像先前那样笔挺坐着，而是倾身向前，有些人竟然伸开双臂，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裕仁重新镇静下来，继续以充满感情的声调讲下去，但又一次不得不停下来。迫水几乎要喊出声了:“陛下圣意，我们已经领会了，请勿屈尊再讲！”

裕仁接着说下去的这一段话尤为重要:“每想到那些忠心耿耿为朕效劳的人，想到那些在遥远战场上阵亡或负伤的陆海军将士，想到那些在国内因空袭而失掉家业，往往还因此丧失生命的家庭，不胜痛心。不言而喻，我不忍看到我忠勇的将士被解除武装，我同样不忍看到曾经献身于我的人，反被作为战争的煽动者而受到惩罚。然而，现在我们必须忍不能忍之所忍，耐不能耐之所耐。在这种时候，大家也许会为我担心，但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回忆起先帝明治天皇当年‘三国干涉还辽’时的悲壮心情，朕也只能咽下眼泪，按外相所述，批准接受《波茨坦公告》。”

裕仁话音刚落，包括铃木在内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臣已聆听陛下圣言！”铃木说。

裕仁好像还想说，最终忍住了。他朝众人微微点头，起身缓步走出会议室。

“圣裁已下”，铃木说，“我认为这就是本次会议的结论。”此刻，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对室内这11个忠诚于天皇的人来说，裕仁的话就是命令，容不得有任何质疑，甚至有这种想法都是不能原谅的。迫水很快将会议记录呈上，心神不定的与会者依次签上名字，当然也包括阿南、梅津和丰田，平沼最后签完时，已是10日凌晨2时30分了。

未完待续，本篇484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