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军械厂：东北军工的摇篮与中国工业化的缩影

沈阳大东区东塔街6号，高大的厂门背后不仅是一座工厂的变迁，更是一段中国近代化历程的浓缩史。

1921年秋，沈阳大东边门外东塔农业试验场上，一座不起眼的工厂开始扩建。时任奉天军械厂厂长的陶治平不会想到，这个由奉系军阀张作霖授意扩建的兵工厂，将发展成为旧中国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综合性兵工厂。

四分之一个世纪后，当东北人民解放军接收这座满目疮痍的工厂时，它已历经日据时期的屈辱与抗战的洗礼。又过数年，原址上建立的黎明机械厂成为了新中国第一个航空涡轮喷气发动机制造企业。

第一次直奉战争的惨败是奉天军械厂发展的直接催化剂。1922年，奉军在直奉战争中败北，退回关外。这一仗让张作霖深刻认识到，没有自主的军工体系，奉军难以在军阀混战中立足。

张作霖接受张学良的建议，开始“整军经武”。他一方面花巨资购置日本在海参崴的一处军火库，另一方面扩建原有的奉天军械厂。

兵工厂的选址颇具战略眼光。张作霖选定沈阳大东边门外东塔农业试验场为厂址，这里远离市中心，便于防空，又有充足的扩展空间。

在张作霖的强力支持下，兵工厂迅速扩张。到1928年，东三省兵工厂已拥有超过2万名员工和8000余台进口机器设备，并自备发电设备，装机容量达1万千瓦。

东三省兵工厂的生产能力令人惊叹。据记载，其月产量达到步枪4000支、子弹1500万发，年生产轻重机枪350挺、各类火炮150门。

在张作霖的规划中，兵工厂不仅要制造武器，更要具备技术自主能力。为此，工厂设立了兵工学校、兵工医院和科学研究会，形成了集生产、研发、教育为一体的综合性工业体系。

兵工厂的技术创新不止于仿制。1929年，工厂成功试制10发自动步枪，并仿制出载重两吨的民生牌载货汽车，甚至开展了飞机零部件修配工作。这些成就表明，东三省兵工厂已具备了相当的自主研发能力。

在东北军的规划中，兵工厂是其抗衡日本关东军的重要筹码。甚至尝试试制240毫米榴弹炮，这种口径的火炮在当时亚洲范围内极为罕见。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袭击沈阳。次日，日军迅速占领了东三省兵工厂。

占领兵工厂的关东军

兵工厂的损失令人痛心。据记载，厂内存放的步枪15万支、手枪6万支、重炮、野战炮250门，各种子弹300余万发，炮弹10万发，甚至东三省航空处积存的300架飞机，尽为日军掠去。

更令人痛心的是，中国最大的兵工厂瞬间沦为日本侵华的工具。日军将工厂改为“关东军野战兵器厂”，随后于1932年10月改组为“奉天造兵所株式会社”，由日本财阀投资控制。

在日本占领期间，兵工厂的生产方向完全转向为日本侵略战争服务。它成为了“在华日军主要的武器来源”，日本大陆作战的步枪、山野炮的45%和弹药的70%均由该厂生产。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奉天造兵所被苏军接收。然而，苏军将工厂最优良的2400多台机器设备运走，并将孤家子无烟药厂炸毁，使得20余年建设几近毁于一旦。

1946年3月，国民政府军政部兵工署东北区兵工厂接收委员会接收兵工厂，定名为“沈阳兵工厂”，随后于同年11月9日改名为“兵工署第90工厂”。

解放后，沈阳兵工厂的技术和人才开始向全国扩散。1950年，沈阳五一工厂枪厂北迁至黑龙江北安，成为国营庆华工具厂（626厂），专门负责冲锋枪生产。

与此同时，原奉天兵工厂的部分技术和人员也转移到了四川、云南等地，成为新中国兵工体系的重要种子。这一技术扩散过程，某种程度上也是奉天军械厂军事遗产的延续与升华。

新中国成立后，决定在兵工厂原址上建立航空发动机企业。1954年，沈阳黎明机械厂（国营第四一○厂）正式成立，这是苏联援建的156个重点项目之一，也是新中国第一个航空涡轮喷气发动机制造企业。

从造枪炮到造航空发动机，看似跨越巨大，实则有着深刻的内在逻辑。兵工厂时代积累的精密制造技术和产业工人队伍，为航空发动机的研制奠定了基础。

1956年，沈阳黎明机械厂试制成功首台国产涡喷-5发动机，标志着中国航空工业迈出了关键一步。1958年，他们研制的喷发-1A发动机实现装机首飞，填补了中国航空发动机领域的空白。

作为新中国航空工业的摇篮，沈阳黎明厂的技术和人才随后支援了全国各地航空工业的建设。例如，部分内迁到成都的职工组建了“成发集团”（420厂），继续为中国的航空事业贡献力量。

漫步在今天沈阳黎明航空发动机集团厂区外，仍能看到一些老厂房的痕迹。2018年，东三省兵工厂旧址入选第一批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这些沉默的建筑见证了中国工业发展的艰辛历程。

几代工人和技术人员在这里奉献了青春和智慧。从仿制步枪到自主研发航空发动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始终肩负着强国梦想。

今天的黎明公司已成为中国航空发动机的重要研发生产基地。而这一切，都始于百年前那个立志要打造“东方克虏伯”的张作霖，始于那个曾经亚洲闻名的奉天军械厂。